算他識相,舒栗有被這句話取悅,但一想到遛狗回去后他那副頤指氣使的死臉,她就不想這么快休戰(zhàn)交好。
她佯裝不解:額,沾了狗屎的耳塞這么貴嗎?
——額,她最討厭回復(fù)第三名。己所不欲必施于人,這就是她的行事作風(fēng),絕不忍氣吞聲。
少爺果然反應(yīng)很大:我說是耳塞了嗎?
舒栗:不是耳塞是什么?
少爺說:很少看到人狗賽跑。
舒栗:“……”
她就不該對他有任何期待,他真的不會因為無意抿嘴而被自己毒死嗎?
平心而論,她應(yīng)該懟回去,但她約了看房,沒空跟他玩斗嘴游戲。
舒栗退出聊天界面,給中介撥出語音。
今天要看的車庫在鏡湖附近,典型老破小,房主是位退休中學(xué)教師。
他閑賦在家,就住樓上,方便隨時看房,就沒把鑰匙交給中介。
老頭到場很快,花白頭發(fā)半禿,慈眉善目。他端量起舒栗,笑呵呵的:“我只租給女孩子。”
中介附和:“是誒,女孩子更愛干凈。”
舒栗進(jìn)門觀察,幾天觀望下來,家用車庫規(guī)格大差不差,只是這間明顯有了年頭,電器家具均顯老舊。她仰頭看眼生銹的掛壁空調(diào):“這空調(diào)還能用嗎?”
“當(dāng)然能,”老頭轉(zhuǎn)頭,拉開旁邊的松木矮柜抽屜,找出遙控器:“你拿來做什么用?”
舒栗回:“倉庫,放點紙制品,有時還要在這打包東西。”
老頭說:“那敢情好,之前是兩個女的在這做鞋墊,”他跨兩步示意先前縫紉機擺放的位置:“現(xiàn)在搬空了,地方大得很。”
舒栗不接茬:“你先開空調(diào)。”
老頭指著空調(diào),摁兩下開機按鈕,扇葉無動靜,他略略尷尬,背過去找電池盒:“估計是沒電了。”
舒栗立刻放下帆布袋,從內(nèi)兜里掏出提前備好的電池,大小不一攤在掌心:“我有,七號還是五號?”
中介阿姨和老頭都愣住,前者難以置信地失笑:“姑娘你真是心細(xì)。”
好在空調(diào)勉強運轉(zhuǎn),也有抽濕模式。舒栗往備忘錄里記下這間車庫,告別兩人,鉆入附近一家星巴克。
她的每日辦公場合并不統(tǒng)一,純看當(dāng)天心情。圖書館足夠安靜,咖啡館有白噪音,自習(xí)室的隔絕模式則能更快聚斂專注力。
手里兩套便簽圖已設(shè)計妥當(dāng),就等選定工廠打樣。
舒栗對著微信里的幾個候選方犯起難來。
為找印刷廠,她曾博覽社媒,探問過之前有過合作的文創(chuàng)商,也混跡追星群,偷摸添加集中訂購周邊的發(fā)起人好友——追星女孩相中的供應(yīng)商通常比較靠譜,她們大多懷抱信仰而非功利心做事,對小卡物料的品質(zhì)和美觀度要求甚嚴(yán),跟著她們的腳印走,踩雷幾率會小一些。
好友列表像一座微縮高樓,各色小窗規(guī)整對齊,內(nèi)里也居住著不同的靈魂;群聊則像在開趴或組團(tuán)桑拿。
一溜煙滑下去,Avis不起眼的灰色頭像摻雜其中,像是尚未緩沖出來就中途掛掉的圖片。如不刻意留意,極容易略過。
誰能想到這種人機頭像后面是張驚天帥臉。
舒栗發(fā)現(xiàn)他退回了那955。
就在兩個鐘頭前。
舒栗:?
男生應(yīng)該是補覺了,并無回應(yīng)。
她猜她再轉(zhuǎn)回去的話,他必定報以同樣的處理方式。
拿人手短,況且金額也有些過度,舒栗不收不義之財,很快找出解決辦法。
她找出手機通訊錄里的【云庭公館3棟1602】,將其號碼復(fù)制粘貼到支付寶。
11位手機號對應(yīng)的賬戶名字自動跳出:
遲知雨(**雨)
舒栗揚眉,原來他叫這個么?還挺好聽,有點像女孩名。如此想著,她將955一毛不差地轉(zhuǎn)回。
對方竟然沒在睡覺,三分鐘后,灰頭像浮出個紅點:?
舒栗說:你沒睡啊。
Avis:微信吵完支付寶吵,誰睡得著?
舒栗故意問:不是把我免打擾了么。
少爺頃刻無聲。
算了,給他留點顏面。舒栗正要出門覓食,順帶關(guān)心餑餑兩句:狗呢。
男生像是真的去看了,聊天界面安靜出一個觀察的時間差,給來回復(fù):在陽臺睡覺。
舒栗問:你怎么沒睡,保潔阿姨還沒走嗎?
他說:走了。
又追問:為什么不收錢?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但也不難回答,舒栗先到收銀臺點一碗蝦肉餛飩,找到空位燙洗碗筷,爾后給出相對意識流的回復(fù):
「因為我也看到了風(fēng)景」。
—
這是舒栗的那部分收獲。遛狗是工作,但小狗的可愛,鏡湖的薄霧晚霞,奔跑時消耗的卡路里,還有體內(nèi)蔓生的多巴胺,都是她的收獲。能量守恒,得到應(yīng)得的,不瞻顧不貪圖,可能就是她的處世準(zhǔn)則。
而對方的反應(yīng)令人大跌眼鏡。
Avis:沒必要。
Avis:說太多次就油膩了。
舒栗迷惑:?
她問:什么說太多次。
Avis:再裝?
舒栗回看聊天記錄,須臾頓悟過來,無語凝噎:你不會以為我說的風(fēng)景是指你吧?
Avis:接著辯。
舒栗從箸筒里抽出兩根筷子,真想透過屏幕戳爆他氫氣球般的自戀。
行,魔法打敗魔法,看誰更不要臉。
她假意承認(rèn):嗯,不辯就不辯咯。就是你,看到你天都亮了,心情也翻倍好。955就應(yīng)該還你當(dāng)門票錢,你的臉蛋才是真正的5A級景區(qū)。
句號哥重出江湖。
Avis:。
Avis:睡了。
舒栗乘勝追擊,佯作挽留:別呀,來視頻吧,我剛好干完活,好累哦,需要看一點風(fēng)景提神。快,來聊個五毛錢的天。
聊天欄再無聲息。
舒栗心頭閃過一句標(biāo)準(zhǔn)的街游K.O.。
下一秒,屏幕閃跳。
Avis發(fā)來視頻申請。
舒栗被打了個手足無措,老板娘剛好端來剛出鍋的餛飩,熱氣蒸騰上臉,手機仍在激振,她猶豫著接還是不接。
環(huán)顧四周,小店食客熙來攘往。
舒栗果斷臨陣脫逃,選擇拒絕。
男生引用她大放厥詞的那句“五毛錢天”:?
舒栗舀一顆餛飩到嘴里,評判:你有點冒昧了。
賊喊捉賊,他不對此進(jìn)行反駁,只說:五毛。
舒栗愣住:什么五毛。
Avis:我的出場費。
舒栗氣笑不得:你出場了嗎?
Avis截圖通話中斷那條:出了啊,觀眾跑了。
人證物證俱在,“落跑觀眾”寂然無聲兩秒,點開轉(zhuǎn)賬界面。看在餑餑的份上,看在鏡湖的份上,看在她從不是錙銖必較之輩的份上——
五毛,給了。
對面秒收。
還空前未有地發(fā)來問候:晚安。
不過這個問候看起來并不友善,反像是耀武揚威,勝方的謝幕致辭。
舒栗:你要不要看看現(xiàn)在外面太陽多大。
Avis完全不惱:那午安?
舒栗吸氣呼氣:午安。
放下手機,她囫圇將剩余幾顆餛飩吞咽入腹,越想越不對勁,今天錢是一分沒多掙,還倒賠五角。
不過,五毛而已,當(dāng)給餑餑填充一滴滴伙食費,也不是不可以。
……
這是遲知雨休學(xué)回國后最有意思的一天。
好像完成了什么至關(guān)重要的任務(wù),積壓的困意一瞬席卷,他仰面倒下,讓毯子淹過頭頂,片刻,又拽下來,放出全臉和手臂,接而摸到手機,舉至眼前:
奇怪——
老媽打來五十萬都無感,賺她五毛怎么這么愉悅。
愉悅持續(xù)到傍晚舒栗到來,他睡得不錯,也吃得挺飽,推動搖桿,讓游戲角色在蔓草叢生的綠野上跳躍跑圈,密碼鎖作響時,遲知雨立刻驅(qū)動人物沖刺。
他沒有佩戴耳機,女生和狗的每日寒暄一字不落流入耳里,他余光幾次留意走道,直至她走進(jìn)視野。
余暉浸入空闊的客廳。
女生的羽絨服摩擦出細(xì)碎聲響,像一粒無色泡騰片丟入了白開水。
待她止步,杯中液體如常,但口味不再淡寡。
“喲,醒著啊。”興許是熟悉了,她開始插科打諢。
遲知雨瞥她,又看眼手機:“你好像來晚了。”
舒栗有些意外。這貌似是他第一次計較時間。
她惦記著白天的“深仇大恨”:“要賠五毛嗎?”
遲知雨微不可查地牽動嘴角。
女生沒過多戲謔,公事公辦地解釋:“我下午有事去了趟臨平路,離這邊遠(yuǎn),路上耽誤了時間。”
她撥開袖口查看腕表:“遲到十二分鐘,時間我會補給你。”
遲知雨:“補給狗就行。”
斜陽溫煦,映得男生氣色比早晨要好一些。舒栗邀功:“今天出去走了趟,回來后有沒有睡得更香?”
他不咸不淡回:“有啊,做夢都能聞到狗屎香。”
舒栗早有預(yù)料地接茬,故作驚詫:“真的假的?說明你要走狗屎運啰。”
遲知雨啞住。
下午睡醒無聊,他翻過她步數(shù),也賞光看了幾眼她朋友圈。
數(shù)字很傲人,照片很絢爛,甚至是雜亂。她跟他過往社群里的高能量同齡人們不盡雷同,很明顯,她沒有豐裕的家境和資本支撐她周游世界,但她眼中的一切并不庸常和枯悶,日日都新鮮。
所以他問出來:“你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好像不止學(xué)習(xí)吧。
女生略一思忖:“跟你一樣。”
遲知雨眉梢微抬。
她沖他的游戲投屏抬抬手,看回來:“在我的人生online里趕路向前。”
“……”
遲知雨陡生不適。
“你在嘲諷我么?”他問。
電視機里的小人停下來。
周遭草浪翻飛,東張西望的待機動作顯得他有點茫無頭緒。
“你這人內(nèi)心很陰暗誒,”它忽然被女生的身體完全遮擋。被無辜定罪,她自然要為自己辯白:“我只是想用一個平等且通俗的方式描述出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你又沒違法犯紀(jì),我干嘛要有偏見。”
遲知雨冷聲:“先說我內(nèi)心陰暗,又說沒偏見。自相矛盾么?”
……話不投機半句多。舒栗舉起狗爪,左右擺動:“餑問你還想出去遛它嗎?”
他沒答話。
舒栗盯著他,眨眨眼,又眨眨眼。
男生一下起立,“走。”
她怎么會知道他全名,還在背后幼師口吻浮夸捧場:“哇,遲知雨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