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走到對方的面前,仰頭去看。
“媽媽?”
她試著喚了一聲。
女人垂眸也望下來,一雙漆黑眼瞳,跟她如出一轍。
只是對方長相更加艷麗,棱角又帶著些許冷意。
“嗯,是我?!?/p>
她抬起手,指尖落到了葉輕頭上。
先是觸碰了一下,確定了實感后,才把掌心放上去。
微涼的,并不太熱切的溫度。
葉輕盯著她身上的米色長裙,小聲問:“我能,抱抱您嗎?”
“嗯?!?/p>
依舊是簡短的回復。
于是葉輕張開雙臂,小心地挨過去,把兩條細瘦的胳膊環在了她的腰身上。
不是曹阿姨身上微胖的柔軟。
也不是干媽身上溫暖的煙火氣。
是一種長時間浸泡在實驗室里,帶著淡淡藥劑的微苦味道。
但她還是深深把頭埋進對方的懷里,長久地沒有動彈。
青嵐的肢體,比她還要僵硬。
被抱住的瞬間,人類特有的溫暖甚至讓她覺得不適。
讓她想要抗拒。
可察覺到新換上的裙子一點點被打濕,胸口有一絲涼意,她忽然又記起來了。
剛出生幾天的時候,她一直想嘗試母乳。
但族里老人不同意,怕耽誤她休息,完成接任族長的考核任務。
于是她總半夜讓蕭御帶孩子過來,在實驗室里喂孩子。
當時孩子只有巴掌大,她抱不好。
孩子弄疼了就會哭,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好寶寶,對不起……
媽媽喂你,你別哭?!?/p>
她怕被別人聽見,只能趕緊喂孩子吃。
哪曾想出生沒幾天的小娃娃報復心特別重,張嘴就把她咬疼了。
“嘶,這小壞蛋……”
她拍了下孩子屁股,肉乎乎的。
孩子眼淚還沒干,打濕了她的心口。
青嵐低頭去看她。
一晃眼,孩子都這么大了,不再是橫抱在手里的小東西了。
可是,“哭了,怎么不出聲?”
那時候,她記得她一哭就會很大聲的。
葉輕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抱著她。
她怕出聲,媽媽就跑了。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媽媽。
青嵐被勒得有些疼,感覺孩子瘦得骨頭膈人。
摸起來,應該不再肉乎乎了。
也對。
十幾年過去,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足夠讓一個孤獨長大的孩子明白,自己是沒有哭泣的權利的。
就算哭得再大聲,也不會有人來疼。
青嵐狠狠皺起了眉頭,眉心劇烈抖動起來,抬手用力抱住了懷里的孩子。
一滴眼淚從她眼尾落了下來。
“對不起……”
是媽媽太晚找到你了。
“嗚嗚嗚……哇!”
巨大的嚎哭聲回蕩在機艙內。
青嵐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情緒被打斷,腦門隱隱爆出了青筋。
“我們重逢,你哭什么?”
她抬起頭,視線射向不遠處的蕭御。
蕭御正捂著嘴,淚流滿面。
“我感動嘛……都憋好久了,嗚嗚……”
青嵐:“……”
她就不該把這家伙一起帶上來。
“寶寶,你哭完了嗎?”
她咬著牙,努力溫和地拍拍懷里的小腦袋。
“哭完了,去駕駛艙把藤條拿來?!?/p>
藤條?
幾步之外,痛哭的蕭御猛地身體一抖,立馬一蹦三米遠,舉手趕緊道:“誒,不是。
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用藤條呢?”
青嵐瞇起眼,皮笑肉不笑。
“原始的方式,才能讓你記住痛。”
“我錯了,我錯了。
老婆,求放過。
寶寶,你再哭會兒啊?!?/p>
葉輕:“……”
她到底是該哭,還是該停?
最后,青嵐看在她的份上,才沒動家法。
三人回到了建筑小屋里。
排排坐在沙發上。
氣氛……有些尷尬。
“咳咳,畢竟咱們一家三口分開了這么久,不熟是正常的?!?/p>
還是蕭御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站起身,表示道:“這樣吧,老婆。
咱們先來個世紀大擁抱,法式熱吻,給孩子打個樣。”
說著,沖青嵐張開了手。
青嵐眼皮抽了兩下,實在沒忍住,往后一摸,從沙發縫里摸出一根藤條。
“蕭御,我看你是皮癢?!?/p>
她順勢起身,邁開步子。
結果剛一動。
啪。
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裙子裂開了。
一瞬間,室內三人都沉默了。
幾秒后。
蕭御嘴角抽了兩下。
青嵐面無表情,“你敢笑一下試試?”
不敢不敢。
蕭御拼命搖頭,把這輩子悲傷的事都想了一遍。
葉輕起身,走過去幫她捏住了裙子裂縫,小聲提議道:“媽媽,你換回原來的衣服吧?”
見被看穿了,青嵐也就嗯了一聲,不裝了。
進屋去換衣服。
蕭御趁機湊過來,跟葉輕小聲咬耳朵。
“寶寶,你真厲害。
我跟你媽媽在一起這么久,還沒見她穿過裙子呢。
今天算是頭一遭了。
誒,那你是怎么發現的?”
葉輕看了眼門口,抿了抿唇,才小聲回答。
“衣服標簽忘摘了。”
噗嗤。
蕭御憋不住,又樂了。
坐在沙發,他一邊亂揉著葉輕小腦袋,一邊笑。
“你媽媽是比較迷糊的。
從小又是欽定族長規格在培養,所以性格比較冷淡。
不過看得出,她為了見你,是做了很多準備的?!?/p>
“嗯。”
葉輕點點頭。
她看著屋內四周的陳設,包括茶幾上,還有一家人的合照。
照片里的媽媽肚子高高隆起,臉比現在胖一些,站在一棵梧桐樹下,跟爸爸拍照。
盡管是蕭御粘著她,主動攬著她的腰,但青嵐的眼里是笑著的。
“這是我們去法國拍的。
當時你已經有六個月了。
為了讓你吃夠營養,你媽媽足足胖了30斤。
手上腳上浮腫都很厲害?!?/p>
蕭御的臉上露出一絲追憶。
“照片洗好的時候,她還一直嫌棄,無論如何都不肯擺出來。
沒想到……”
那是他們唯一一張全家福。
而青嵐把它擺在了這座空房子里。
青嵐換了身衣服出來,看見蕭御把女兒的頭發弄成了雞窩,還在研究怎么扎辮子,不由有些羨慕。
葉輕也抬頭看向她。
黑色襯衣跟高腰西裝褲,頭發盤起來,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
雖然是休閑的衣服,可卻莫名帶著冷感。
加上一張臉沒有表情,看起來十分有攻擊力。
“媽媽?!?/p>
葉輕好奇地眨眨眼,“你好漂亮?!?/p>
青嵐一怔。
她之前怕自己太不近人情,才想著換個裝扮免得嚇到孩子。
沒想到,這孩子非但不怕,還挺……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