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典之下,近年來社會家庭關系空前和諧。
人們的幸福指數也越來越高。
本來該經歷一場扯皮,謾罵,最終無奈妥協的家庭糾紛,在轉瞬間就結束了。
楊斌怔怔看著男人上了警車,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局里以前的家庭調解科成天雞飛狗跳,他沒少看熱鬧。
別說擦破皮,就是女性頭破血流。
施暴者都振振有詞,毫無懼色。
“這是我的家事,她是我老婆,你們管得著嗎?”
“死女人,你還敢告我?想離婚,門都沒有。”
“孩子你不想見了是吧?”
“爸媽都在這兒呢,你們評評理,這女人是不是要反了天了!”
……
往事還歷歷在目。
天還是那片天。
可楊斌覺得,世界好像是反了。
從錯誤的一面,反轉回正確的那一面了。
這回他坐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你說得對。
是我之前想的太狹隘了。”
“誒?
隊長,你別這樣,是不是想坑我?”
安向東莫名其妙,還有點害怕。
楊斌卻苦笑一聲,搖頭道:
“我是個男人,天生力氣就大,享受著社會大部分的資源。
如果再要求一個女性困在家里,削弱她的社會價值,把她養得更加弱勢。
那樣的婚姻,想必也不會幸福。”
柔弱的女性確實惹人憐愛。
可楊斌從未想過,‘憐愛’本身就是賜予,是一種男性視角的凝視。
即便他不會家暴,另一半也會漸漸失去光芒。
“唔……
隊長,其實你也不用想那么多的。”
安向東喝著奶茶,無情戳破道:
“要煩惱婚姻之前,首先你要有對象。”
楊斌:“……滾!”
明天他就把秋褲收起來!
枸杞菊花茶也不喝了。
于是兩大男人開始狂炫起珍珠奶茶。
“對嘛。
多了解點女生喜好,才有話題聊。
隊長,你別看我老婆那么兇,其實對我可好了。
就沖五年前我出任務腦死亡昏迷,她帶著閨女整整照顧了我兩年的份上,這輩子我都要對她好。”
在遺落族還能昏迷兩年,足以證明當時情況的嚴重 。
可對方沒有放棄。
挺著大肚子,一個人進產房坐月子,做雙方父母的定海神針,護住一個家。
楊斌點點頭。
觀念轉變后,也有些羨慕。
反正現在人均壽命延長了。
他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找到共度余生的人。
不過一杯奶茶還沒喝完,進山的路口處靠過來幾輛車子。
車門匆匆打開,幾道身影狼狽沖了下來。
“孩子他爸!”
“老公!”
來的是被困消防員的家屬。
她們發絲凌亂,有些還穿著拖鞋跟睡衣,顯然是匆忙得到消息過來的。
這會兒被攔在封鎖線外。
“警員同,志,我們,我們是豐崖市第三消防小隊的家屬……我是隊長張和勤的妻子。
聽說救援力量都撤出來了。
可現在火還沒有滅……
我們不是想搗亂,只是想知道原因。
還有……還有里頭受困人員的情況。”
女人眼睛通紅,在路上已經哭腫了。
盡管內心焦急如焚,可還是遵守著公職人員家屬的自覺,克制著情緒,禮貌詢問。
警員態度也很好,只是有些為難道:
“嫂子,您別急。
具體情況我們都不清楚。
這是上頭的安排,我們還是先等等消息吧。”
人命關天的事情,哪能不急。
尤其山那頭火焰熊熊,自己枕邊人,孩子父親就在里頭。
這邊卻連一輛消防車都不給放進去。
“那我們自己組建摩托車隊,送水進去滅火行不行?”
“嫂子,這里暫時封鎖……
誰都不能進去的。”
“求求你們,我丈夫一年三百多天都在火場救援……
我不能……不能眼睜睜看他被困,什么都不做啊……”
眼見兩邊要引起媒體注意了。
楊斌站起身。
“走吧,該辦事了。”
安向東趕緊跟上,一起出了奶茶店。
他們來這里,不是防媒體亂寫跟民眾傳播謠言。
而是為了等候家屬。
飛船上。
程寬從昏迷中醒來,盯著眼前白色的墻壁許久,才確定自己還活著。
正躺在醫院里。
左右扭頭去看,發現兄弟們都在,不由長長松了口氣。
“這樣大的火,我們都能逃出來。
肯定是中彩票的命。”
他還開玩笑。
然而說完,卻發現隊友們面色古怪。
“你們怎么了,撿回一條命還不……”
高興。
這次話到一半,他就想起了什么。
下意識伸出胳膊去探自己的腿。
是空的。
被子有規律的起伏,只從胸口到大腿中部。
往下,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平坦。
“寬子……”
隊友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
程寬卻先一步扯著嘴角笑道:
“沒事,假肢技術很發達,以后也不會影響走路的。
還能跟我老婆一塊上街跳機械舞,我倆湊一對了。”
“……你踏馬的閉嘴吧。”
隊友看起來想一巴掌拍他腦門上。
于是病房里又安靜了下來。
沉默半晌后。
程寬啞著聲音道:
“以后,我是不是做不成消防員了?”
同一間病房里的隊友聞言,都紛紛扭過了頭,偷偷把眼淚蹭在枕頭上。
護士進來的時候,就見氣氛不對。
“是有人不舒服嗎?
要有情況,記得按服務鈴。”
她一邊叮囑,一邊走到程寬床前。
“程先生,您現在感覺怎么樣?”
“還好。”
程寬刻意忽略了自己的腿。
“我昏迷多久了?
外面現在怎么樣,火應該滅了吧?”
“您放心。
救你們的時候,火勢已經控制了。
昏迷的時間嘛……”
護士想了想,微笑答道:“大概十分鐘吧。”
什么?
這答案,別說程寬,同隊的人都不敢相信。
“十分鐘滅火?
救人?”
“是的,現在是下午三點十五分。”
護士拿出自己手機。
大家一探頭,果然看見屏幕上的時間。
15:15。
他們早上九點進山滅火的。
發現山體坍塌,匯報的時間是兩點。
緊接著被困了半個多小時。
滿打滿算。
怎么看都離譜!
護士像是習慣了他們的反應,也沒多做解釋。
繼續看向程寬,開口道:
“既然您沒什么問題,那現在就幫你安排腿部的手術。”
程寬一怔。
下意識又看了眼被子空癟的地方。
都截肢了,還做什么處理嗎?
他不清楚。
此時也沒心情問。
隨后護士確認手術室,推著他就走了。
十五分鐘后。
程寬坐著輪椅出來,神情還是恍惚的。
護士又冒出來,繼續一樣的臺詞。
“您感覺有哪里不舒服嗎?”
聞言,程寬望過去,眼神有些詭異。
遲疑著開口問:“你也是機器人嗎?”
剛剛手術過程,他是清醒的。
只進行了局部麻醉。
然后就見兩名白大褂的醫生一左一右站定。
還特有禮貌地先安撫他。
“程先生,您不必緊張。
如果對我的服務有任何不滿意,歡迎隨時提出意見。
我們可以交流談論。”
程寬心想,這家醫院真夠人性化的。
結果手術過程,確實一點痛覺都沒有。
室內還放著音樂。
無聊可以投影看電視。
程寬心沒那么大,情緒低落間發現中間擋著一塊布,雖然看不見醫生的手跟血,可也沒瞧見對方換任何工具。
一般不得一個助手擦汗,幫忙換手術刀。
狐疑下,他偷偷撥開了一點那塊布。
然后就看見,醫生本該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成了機器!
還在高速縫合他的大腿!
程寬:“!!”
當時,他差點嚇出心臟病。
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手術就結束了。
對方切換了機械手,臉上依舊帶著親切的笑。
說出了一句。
“程先生,您現在可以下地試試。
看看腿還有哪里不舒服?”
啊?
下地?
程寬又懷疑自己聽錯了。
可對方已經扶著自己起身,又撤掉布簾。
程寬一眼望過去,登時驚得發出一聲。
“我靠!”
他看見自己長腿了!
哦不。
是他的腿又回來了!!
初時,他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不太敢動。
但在兩名醫生親切到近乎詭異的笑容中,他更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于是一咬牙,搬起兩條腿,小心地踩到了地上。
還是沒有任何知覺。
可扶著床,程寬卻能自己站起來。
而且摸到那雙腿,確實是原裝的。
小時候摔倒的傷疤都還在。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震驚又喜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還能完好無損地站著。
醫生微微一笑,盡責講解道:
“只是一種簡單的神經沾黏技術,傷口用的是仿真皮材料遮蓋住了,比較美觀。
不過徹底恢復要半個月,還是不要多走動。”
說著,對方推來了輪椅,讓他代步。
臨走前,還拿出一個平板。
“親,請給五星好評喲。”
“……”
程寬就這么出來了。
至今還覺得很不真實。
一旁的護士捂嘴,咯咯笑起來。
“本來醫護人員都是機器的。
畢竟檢測病人的健康狀況,它比人要快。
但小葉總說,要有人文關懷,所以護士用的是真人服務。
可能我跟機器相處久了,說話方式有點像。”
她又笑起來,看起來很開心。
程寬不得不懷疑她之前是故意在惡作劇。
不過比起這個。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去過京城的大醫院,都沒見過這種技術。”
十五分鐘接回斷腿。
還能下地走路。
要真是普及的醫術,那他妻子的腿豈不是……
然而護士卻搖搖頭。
“這是保密的。
我送您回病房。”
“等等!”
程寬趕緊攔住她,請求道:
“那能讓我見見小葉總嗎?
我想當面道謝。”
這次死里逃生,還幫他重新站起來。
說是兩次救命的恩情都不為過。
“這樣啊。”
護士也沒為難,拿起電話問了位置。
“小葉總在控制室,現在有空。
你按導航過去吧。”
對方幫他設定目的地,輪椅就自動往前走。
跟共享單車有一拼。
程寬這才發現,自己好像身處一個密閉的空間里。
隔壁還有兒童醫院。
有很多不同膚色的人種,受傷在治療。
往前還有超市,餐廳,娛樂生活區。
最后隔著一段距離,只有一間白色小屋。
門上掛著一塊粉色小牌子。
‘寶寶專屬’
程寬看了幾眼,神情有些古怪。
又往黑暗的通道走了一段,直到前方出現光亮。
他才瞇起眼睛,看見一道纖細的身影。
“請問是小葉總嗎?”
聞聲,人影微側過身,朝他望來。
“是我。”
白皙精致的臉,漆黑如墨的一雙眼睛。
程寬見過一次,絕對不會忘。
頓時驚訝道:“是你?!”
“嗯。”
對方也認出了他。
想不到一個月前婚宴門口的萍水相逢,竟然還能再碰到,程寬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謝謝你,救了我。
還幫我接了腿。”
“不客氣,你們也在為人民服務。
是英雄。”
她說話語氣很平靜,卻很誠懇。
程寬被夸得不好意思。
“我們能處理的災情有限。
遇到這種大的山火,還得您出馬。
您團隊的技術比較好。”
從出手術室,他就確信對方幾分鐘內滅火是真的。
這里的一切都是他沒接觸過的高科技。
“技術最終會投放到市場的。
只是需要時間。
這次是意外。”
女孩耐心跟他解釋。
程寬也理解。
“嗯,誰也沒料到山會塌陷。
說起來,近些年消防用品改進了很多,我們生命安全也得到了極大保障。
這些,應該都是您跟您的團隊的貢獻吧?”
聞言,女孩想了想,卻是搖頭。
“我們是收費的。”
不算貢獻。
程寬:“……”
好吧。
場面一時尬住。
躊躇間,程寬聽見她先開了口。
“你有話跟我說。”
他一怔,下意識望向對方。
女孩足有175的身高,面上神色淡淡,穿著棉麻的長衣長袖。
本該是有些疏離不好接近的氣質,卻因一雙過分澄澈的眼睛,讓人心情不自覺放松下來。
程寬鼓起勇氣。
“我想請問您,如果是斷了很多年的腿,不知道能不能治療?
斷肢很多年就沒了,我知道可能會很為難,如果……”
“能治。”
“啊?”
程寬一下愣住,絞盡腦汁還沒說完的話一下變成了空白。
女孩寫了一張紙條,遞給他。
“你的妻子是輕輕福利院的受資助者。
那里會有她的就診記錄。
讓她打這個電話,填申請表,就能成為臨床試驗對象。”
說是試驗。
其實結果已經板上釘釘了。
程寬沒想到會這么容易,而且輕輕福利院……
他忽然意識到什么,猛地抬起頭。
“您就是葉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