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氣。”
辛瓏沖著她燦爛一笑。
那笑容落在云裳眼里,卻像是淬了毒的蜜,甜膩中透著尖銳的嘲諷。
云裳用力攥緊手中的饅頭,指節(jié)泛白,幾乎要將油紙捏碎。
她低著頭,紅著眼眶,哽咽著向楚香越和蕭太夫人福了福身。
“姨媽,大嫂,我先回去了?!闭Z氣恭敬,卻掩不住聲音里的顫抖。
轉(zhuǎn)身離開的瞬間,云裳眼底閃過一抹陰鷙,與方才的柔弱判若兩人。
她沒有回到云家所在的人群,而是閃身躲進路旁一片茂密的草叢。
雜草叢生,幾乎沒過她的頭頂,將她完全遮掩。
這里遠離人群,喧囂聲被茂密的枝葉過濾,只剩下風(fēng)吹過草葉的沙沙聲。
云裳迫不及待地剝開油紙,露出里面白胖暄軟的肉饅頭。
油香和肉香混合在一起,直往鼻子里鉆,勾得她肚子里的饞蟲叫得更歡了。
她狠狠咬下一大口,滿嘴的油香和肉香瞬間炸開,讓她幾乎忘記了方才的屈辱。
狼吞虎咽,三兩口便將一個肉饅頭吞下肚,絲毫沒有大家閨秀的矜持。
連油紙上的碎屑都舔得干干凈凈。
她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漬,意猶未盡地回味著饅頭的美味。
這才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從草叢中鉆了出來。
整理好衣裙,恢復(fù)了低眉順眼的神態(tài),朝著云家那邊走去。
云在天和柳倩兒正焦急地等待著,看到云裳回來,立刻迎了上去。
“吃的呢?要到了嗎?”云在天迫不及待地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急切。
云裳眼眶一紅,淚水立刻涌了出來。
“爹,我去找姨媽了,可是她們說沒有吃的了……”聲音哽咽,顯得楚楚可憐。
“沒有?怎么可能!”云在天一臉不信,“我剛才明明看到他們一人一個饅頭在吃,怎么會沒有!”
“許是……許是他們不愿意給吧……”云裳低著頭,小聲啜泣,“我畢竟不姓蕭,如今大難臨頭,我在他們眼里就是個外人……”
“豈有此理!”云在天勃然大怒,一腳踹翻了腳邊一塊石頭,“如果不是蕭家通敵賣國,害得我們云家被流放!現(xiàn)在連個饅頭都要不到!他們也真好意思!”
柳倩兒也氣得不行,指著云裳的鼻子罵道:“你這個廢物!在蕭家住了這么多年,竟然連個饅頭都討不到!”
云裳低著頭,任由柳倩兒辱罵,一言不發(fā),但隱藏在陰影下的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的陰沉。
“夠了!”
云在天暴喝一聲,打斷了柳倩兒尖酸刻薄的咒罵。
柳倩兒被吼得一哆嗦,委屈地撇了撇嘴,卻不敢再說什么。
她捂著肚子,可憐巴巴地望著云在天,“老爺,我餓……”
云在天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
他能有什么辦法?
周圍是荒涼的原野,枯黃的野草在秋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遠處光禿禿的山丘像一個個巨大的墳包,壓抑得人喘不過氣。
他們是戴罪之身,被流放的罪人,除了官府施舍的干硬冷饅頭,什么都沒有。
想到衙役們兜售的那些價格高昂的食物,云在天就一陣肉疼。
一個肉饅頭就要一兩銀子,簡直是搶錢!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由遠及近。
穿著衙役服飾的幾個壯漢,手里提著籃子,吆喝著走了過來。
衙役們吆喝著,開始分發(fā)免費的干饅頭。
“饅頭嘞,免費的饅頭嘞!”
一個滿臉橫肉的衙役,手里提著一個臟兮兮的麻袋,不耐煩地將一塊塊干硬的饅頭丟在地上。
“一人一塊,多了沒有!”
這些饅頭與其說是饅頭,不如說是石頭,又干又硬,表面還長著綠毛,散發(fā)出一股霉味。
柳倩兒接過饅頭,厭惡地皺起了眉頭。
一股霉味撲鼻而來,讓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這……這能吃嗎?”她嫌棄地將饅頭丟在地上。
“不吃就餓著!”云在天沒好氣地說。
另一個衙役笑嘻嘻地湊了過來,“夫人,這免費的饅頭自然是比不得花錢買的。您要是想吃好的,我們這里有肉饅頭,一兩銀子一個;白米飯,二兩銀子一碗;熱騰騰的面條,也是二兩銀子一碗;還有香噴噴的白粥,半兩銀子一碗……”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要是您舍得花十兩銀子,還能吃到香噴噴的紅燒肉呢!”
柳倩兒一聽有紅燒肉,眼睛都亮了。
“老爺,我想吃紅燒肉……”她扯著云在天的袖子撒嬌。
“老爺,你去買些米飯和紅燒肉來吧,我實在吃不下這東西……”
云在天臉色鐵青,心里暗罵柳倩兒蠢笨。
十兩銀子!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費,才只能在這里買一碗紅燒肉!這樣花錢下去,他們沒到南嶺就要餓死!
云在天雖然寵妾滅妻,當(dāng)年云裳的母親被活生生氣死以后,立刻把柳倩兒扶上正妻的位置,還把云裳送走了,但是腦子還是有的。
“胡鬧!”
他低斥一聲,“現(xiàn)在哪里來的錢買肉?先吃著,等到了地方再說!”
這剛開始流放就花這么多錢,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可是我現(xiàn)在就餓……”柳倩兒跺了跺腳,“我不管,我就要吃紅燒肉!”
云裳也低聲勸道:“母親,現(xiàn)在先將就一下吧,等以后……”
柳倩兒一聽,頓時火冒三丈。
“你個小賤人,什么時候輪到你說話了!”她指著云裳的鼻子罵道,“還不是你沒用,連個饅頭都討不到,現(xiàn)在還敢教訓(xùn)我!”
云裳低著頭,默默地承受著柳倩兒的辱罵。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留下幾道鮮紅的印記。
眼底,一片冰冷的陰霾。
“老爺,你給我買嘛!就一碗紅燒肉!”辱罵完了云裳,柳倩兒拽著云在天的袖子,嬌滴滴地撒嬌,全然不顧周圍投來的鄙夷目光。
云在天心煩意亂,用力甩開她的手。
十兩銀子買一碗紅燒肉,云在天覺得荒謬至極。
“夠了!別鬧了!”
柳倩兒不依不饒,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哭嚎。
“我不管!我就要吃紅燒肉!”
她哭得梨花帶雨,妝容也花了,活像一個潑婦。
周圍的流放犯人,有的冷漠旁觀,有的竊竊私語,還有的幸災(zāi)樂禍。
云在天臉上火辣辣的,感覺周圍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他身上。
他咬了咬牙,從懷里掏出二兩碎銀子。
“兩個肉饅頭!”他沖衙役吼道。
衙役接過銀子,喜笑顏開地遞給他兩個熱氣騰騰的肉饅頭。
云在天將其中一個遞給柳倩兒,自己狼吞虎咽地吃起了另一個。
柳倩兒接過饅頭,立刻停止了哭泣,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云裳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們。
她咽了咽口水,低聲問道:“父親,我的呢?”
云在天不耐煩地將自己剩下的干饅頭丟在地上。
“地上那個給你,還有我們的免費饅頭,都給你!”
他語氣里充滿了嫌棄。
“誰叫你沒本事,連個蕭家人都找不到給你吃的!”
云裳看著地上沾滿塵土的發(fā)霉饅頭,眼底一片晦澀。
她默默地彎腰,將饅頭撿起來,放進口袋。
遠處,辛瓏也領(lǐng)到了一塊發(fā)霉的饅頭。
蕭驚鶴的大嫂楚香越看著這發(fā)霉的饅頭,眉頭緊鎖。
因為有辛瓏早上偷偷給的饅頭抵餓,蕭家人此刻倒也不餓,她讓大家將饅頭拿過來給她,打算留著以后再吃。
“大嫂,別留了,這東西不能吃?!毙镰囍浦沽怂?/p>
楚香越一臉愁容。
“可是,我們身上的銀子不多了,如果不吃這個,會餓死的?!?/p>
辛瓏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放心,我?guī)Я隋X,路上還有別的吃的?!?/p>
她頓了頓,語氣嚴(yán)肅。
“這饅頭吃了會生病,甚至?xí)廊说摹!?/p>
辛瓏想起末世時,自己因為饑餓,吃過發(fā)霉的食物中毒的經(jīng)歷。
“這發(fā)霉的饅頭里都是黃曲霉素,毒性很強,老人小孩吃了很快就會倒下?!?/p>
楚香越雖然不知道黃曲霉素是什么,但是聽到毒性很強,臉色更加蒼白。
她連忙將饅頭丟得遠遠的。
衙役們原本等著蕭家人來買高價食物,卻發(fā)現(xiàn)他們不僅沒買,連免費的饅頭都沒吃。
一個滿臉橫肉的衙役走了過來,陰陽怪氣地說道。
“喲,還挺有骨氣啊!”
他冷哼一聲。
“有本事就餓著,一天就一個饅頭,晚上可別叫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