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江大酒店,二樓6號包廂內,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刻意營造的曖昧。
劉清明不動聲色地挪開一只試圖挽住他胳膊的手,對著媚眼如絲的于惠嫻,臉上露出一個略顯無奈的表情。
自從踏入這個包廂,這個女人就像一塊牛皮糖,黏黏糊糊地總想往他身上蹭。
那股若有若無的香軟觸感,時刻提醒著他對方的意圖。
若是前世那個愣頭青,沒準真就著了道。
可如今,經歷了幾十年風雨,尤其那段不堪回首的婚姻,劉清明不說對女人完全免疫,至少也能做到坐懷不亂。
于惠嫻這種半老徐娘,在他眼中,實在沒什么吸引力。
自己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要是栽在這種老幫菜手里,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于惠嫻在商海沉浮多年,也是個中老手,稍一試探,便察覺到這個年輕人油鹽不進。
她倒也沒指望單憑這點小伎倆就能搞定對方。
見劉清明不接招,她便順勢挪開了些距離,聲音依舊甜膩:“劉秘書,喜歡吃什么?”
劉清明接過服務員遞上的菜單,慢條斯理地一頁頁翻看著。
薄薄幾頁紙,他竟足足看了有十多分鐘。
于惠嫻端著茶杯,手指輕輕摩挲著杯壁,耐心漸漸消耗殆盡。
“劉秘書,錦江大酒店也算是你們云州的老字號了,怎么點個菜還這么生疏?”
劉清明恍若未聞,徑自拿起桌上的筆,一個一個地在幾個菜名上劃勾。
又是好幾分鐘過去,劉清明終于點完菜,將菜單遞給她。
于惠嫻瞥了一眼,也懶得細看他點了什么,直接將菜單遞給一旁侍立的服務員。
菜肴上桌前的間隙,于惠嫻又開始施展她的口才。
“說起來,我祖上也是清江人呢。后來時局動蕩,父母不得已才去了對岸?!?/p>
她頓了頓,觀察著劉清明的反應,見他依舊面無表情,便繼續自顧自地表演。
“這次回來,除了考察投資,也存了些尋根問祖的心思,到時候可能還要麻煩劉秘書幫忙打聽打聽?!?/p>
“祖國大陸這些年的發展真是日新月異,我們這些身在海外的華人,也與有榮焉。能為家鄉的建設添磚加瓦,是我輩應盡之義?!?/p>
無論她說什么,劉清明始終沉默以對,惜字如金。
于惠嫻心中暗自嘀咕,這小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菜品陸續上齊,道道精致,香氣撲鼻。
劉清明二話不說,拿起筷子便開始埋頭苦干。
于惠嫻見狀,連忙起身想為他斟酒。
劉清明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腕上的手表,示意現在是工作時間,不便飲酒。
于惠嫻剛想再說些什么,劉清明卻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意思是“食不言、寢不語”。
于惠嫻徹底被他這套操作搞懵了。
她強壓下心頭的不快,也拿起筷子,卻味同嚼蠟,根本沒什么胃口。
只能眼睜睜看著劉清明在那兒風卷殘云,吃得不亦樂乎。
偌大的包廂內,氣氛一時詭異到了極點。
一男一女,相對無言,各自為政。
女的一臉郁悶,時不時停下筷子,打量著身旁狼吞虎咽的年輕男子。
劉清明吃完一碗米飯,速度才稍稍放緩。
不得不承認,錦江大酒店的菜品確實有其獨到之處,味道相當不錯。
他吃得很是滿足,又慢條斯理地添了第二碗飯,細嚼慢咽。
飯后,又慢悠悠地舀了一碗湯,一口一口品著。
旁邊的于惠嫻看得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強自按捺住性子,等他用餐完畢。
終于,劉清明放下了筷子。
他拿起餐巾,仔細擦了擦嘴角和手指,然后抬眼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
從他進入包廂到現在,不多不少,正好過去了四十分鐘。
于惠嫻再也按捺不住,率先開口:“劉秘書,你是不是對我個人,或者對我們鴻飛的投資有什么意見?”
劉清明沒有直接回答,反而伸手指了指她放在座位旁邊的精致小包。
于惠嫻臉色倏地一變,但很快又強作鎮定:“劉秘書這是什么意思?”
劉清明終于開口,說了進入包廂后的第一句完整的話:“于總監,你那個包里,是不是放了個錄音設備?”
于惠嫻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嘴上卻兀自強辯:“沒、沒有的事!劉秘書可別開這種玩笑。”
“也對,”劉清明點了點頭,“你們鴻飛是做高科技電腦產品的,傳統的錄音機確實太落伍了。所以,應該是錄音筆,或者其他更先進的玩意兒吧?”
他頓了頓,像是在回憶什么細節。
“我記得以前那種老式磁帶,不翻面大概能錄個半小時。你們這個,技術應該更先進一些,錄制時長怎么也得在兩個小時左右,對不對?”
于惠嫻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識破了自己的意圖,所以才一直沉默不語!
這怎么可能?這種手段她用過不止一次兩次,向來無往不利,從未失手。
趁著于惠嫻愣神的功夫,劉清明伸手,一把將那個小巧的手包拿了過來。
他拉開拉鏈,直接將包里的東西一股腦兒倒在了餐桌上。
除了女士常用的口紅、粉餅、小鏡子和一些零碎首飾外,一個黑色的長方形塊狀物赫然出現在眼前。
劉清明伸手將其拿起,仔細端詳片刻。
“索尼PCM-M8便攜式錄音機”。
這東西只比后世常見的錄音筆大上一點,但在2000年,絕對是頂尖的專業設備。
其在日本本土的售價高達二十萬日元,折合成人民幣,即便不算關稅,也要將近兩萬塊!
關鍵是,這玩意兒國內根本沒有正規的進口渠道,市面上想買都買不到。
這年頭,海外代購的生意也遠未興起。
毫無疑問,這臺機器是原裝正品,其核心功能便是高質量的秘密錄音。
劉清明手指熟練地在機身上操作,先按下停止鍵,隨即又按下了播放鍵。
錄音機里很快傳出一陣細碎的雜音,包括腳步聲、開門聲、關門聲,以及于惠嫻之前獨自在包廂內調整設備時發出的聲音,甚至還有她輕輕的哼唱。
被人當場抓了個現行,于惠嫻一張臉漲得通紅,想要開口辯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劉清明關掉錄音機,隨手將其丟在那堆雜物之中。
“于總監,你可能沒搞清楚狀況。我在調到市委辦工作之前,是一名警察。”
他的語氣平靜,臉帶戲謔:““你這些小伎倆,在我面前,沒什么用。想談事情,就拿出點誠意來。否則,單憑這個小玩意,就能讓你惹上不小的麻煩?!?/p>
于惠嫻聞言,大驚失色,急忙辯解:“我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我只是……只是想記錄一下談話內容,以防日后有什么誤會,對方不認賬而已!”
劉清明發出一聲冷笑。
“于惠嫻,你的身份,除了鴻飛公司的運營總監之外,在對岸的軍情局,應該也掛了個號吧?”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讓于惠嫻的嘴唇都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她連連擺手,聲音也有些變調:“不不不,劉秘書你誤會了!我只是個本本分分的生意人,跟什么軍情局沒有任何關系!”
“你未必是軍情局的正式間諜。”劉清明語氣不變,“不過,你們這些從對岸過來,打著投資旗號的人,有多少是身負特殊任務,受過軍情局指派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們歡迎臺胞來大陸投資興業,也愿意讓你們賺錢。但如果,你們想在背后搞些見不得光的陰謀詭計,那恐怕就不是簡單驅逐出境能了結的了?!?/p>
劉清明這番話,字字誅心,徹底擊潰了于惠嫻精心營造出來的的優雅。
誠然,大陸方面對臺商確實給予了不少優惠政策,讓他們高人一等。
但同樣也劃下了一條不可逾越的紅線——絕不允許任何特工人員混入其中,刺探情報,從事破壞活動。
一旦被抓獲,輕則鋃鐺入獄,重則……甚至可能面臨極刑!
被劉清明如此直白地威脅,于惠嫻反而漸漸冷靜了下來。
她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我沒有從事任何間諜活動,你休想無故冤枉我!”
劉清明也不跟她廢話,直接指著桌上的那臺”索尼PCM-M8“。
“那很簡單。我們把這個東西,連同你本人,一并移交給國安局的同志。讓他們來專業判斷一下,你究竟是不是間諜,有沒有從事危害國家安全的活動。”
于惠嫻哪里懂得大陸官場的這些門道。
在她有限的認知里,“國安局”這種機構,恐怕就跟對岸那些令人聞風喪膽的軍情特務系統差不多,一旦進去,不死也得脫層皮。
她毫不懷疑,以劉清明市委書記秘書的身份,如果鐵了心要指認自己是間諜,那后果不堪設想。
到時候,別說呆辦,恐怕誰也救不了她。
想到此處,于惠嫻不得不徹底放低姿態,語氣也軟了下來。
“劉秘書,您可真是愛開玩笑。這件事,的確是我的不對,考慮不周。還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個小女子一般見識。”
劉清明挑了挑眉:“后悔了?”
于惠嫻立刻向他拋了個媚眼,聲音嗲得能掐出水來:“是呢,人家現在真的好后悔。劉秘書,您想要什么樣的補償,都可以提出來,只要我能做到的……”
“對不起,我是黨員。”劉清明義正辭嚴地打斷她,“你們這些糖衣炮彈,也好,美色引誘也罷,五十年前不管用,現在,將來,也一樣不可能得逞!收起你那套虛情假意的把戲吧!”
于惠嫻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凜然正氣震懾住了,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那些精心準備的小心思,此刻也全然派不上用場。
她訥訥地問:“那……劉秘書,您究竟想怎么樣?”
“說吧。”劉清明身體微微前傾,“你今天費盡心機約我出來,到底是為了什么事?”
于惠嫻猶豫片刻,終于還是和盤托出:“我們鴻飛投資的首席談判代表,邱仕誠邱總,昨天晚上在一家夜總會消遣的時候,被警察給帶走了?!?/p>
“哦?怎么回事?”劉清明故作驚訝。
“據說是……警察懷疑,邱總他……他嫖娼。”于惠嫻說出這兩個字時,臉頰微微發燙。
劉清明點了點頭:“嗯,那確實是不應該。我們國家的法律,是明令禁止色情產業存在的?!?/p>
“邱總初來乍到,對云州的情況不熟悉,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誤會?!庇诨輯辜泵忉?。
劉清明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于總監,嫖娼這種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夠不上刑事犯罪,頂天了也就是行政拘留幾天,再交點罰款,就能出來了?!?/p>
他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盯著于惠嫻。
“你今天又是錄音,又是演戲,搞出這么大陣仗,恐怕不是真心想讓你們的邱總早點出來吧?”
于惠嫻的臉色驟然大變,比之前被劉清明當面戳穿攜帶錄音設備時還要慌張,那是一種陰謀即將敗露的極致惶恐。
眼前這個年輕人,仿佛擁有一雙能夠洞察人心的眼睛,讓她所有的偽裝都無所遁形。
劉清明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邪魅,他緩緩湊近于惠嫻,在她耳邊用極低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開口。
“于總,你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想搞死邱仕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