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是一個轉(zhuǎn)折之年,改開進行了二十多年,國家摸了20年的石頭。
得到了經(jīng)驗,也付出了教訓。
市場化初步成形,國企改革愈發(fā)深化。
前期鉆政策空子發(fā)了財?shù)模蠖家呀?jīng)洗白上岸。
他們更希望用法律讓自己的所得合法化。
外向型經(jīng)濟得到了極大的發(fā)展,華夏逐步成為勞動密集型企業(yè)的轉(zhuǎn)嫁地。
上億的農(nóng)民奔向沿海,用一顆顆螺絲撐起共和國騰飛的翅膀。
2000年,芯片正式步入摩爾定律,組裝機占領華夏市場。
2000年,互聯(lián)網(wǎng)初現(xiàn)雛形,第一批豬即將站上風口。
2000年,土地財政確立,房地產(chǎn)即將成為丈母娘經(jīng)濟的代名詞。
2000年,移動通訊進入價格大戰(zhàn),手機從奢侈品變成必需品。
2000年,是華夏進入新世紀,最后一次機會遍地的年代。
2000年,是最后一次,作題家可以實現(xiàn)階級遷躍的年代。
2000年,是最后一次,鳳凰男還是褒義詞的年代。
重生的鳳凰男劉清明,就站在這個年代的風口上。
他不記得今年的彩票號碼,也不記得大漲的股票代碼。
但他知道,有一種只火了幾年,很多人聽都沒聽過的通訊工具。
在這一年開始發(fā)力,并在隨后的幾年里。
火遍全國。
他就是“小靈通”。
大舅不懂這些,但他相信自己的出息外甥。
王得寶咧著黃牙,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揮了揮。
“明娃子,這生意做得,大舅也參一股可好?”
劉清明看向大舅,這倒是意外之喜。
他原本只打算先說服父母。
“大舅,這生意本錢可不小,風險也有。”
“風險?干啥沒風險?土里刨食還看老天爺臉色呢!”王得寶把旱煙桿在鞋底磕了磕。“你表哥在南邊廠里,說那啥……小、小靈通?賣得可火了!咱這兒早晚也得興起來!”
劉清明心里有了底。
看來表哥已經(jīng)給家里透過風了。
這就好辦多了。
他轉(zhuǎn)向父母:“爸,媽,你們看,表哥在外面見過世面,都覺得這東西有搞頭。”
劉紅兵眉頭緊鎖,蹲在地坑邊沒吭聲,手里的竹篾子編得更快了。
王秀蓮臉上還是憂心忡忡:“小明,不是媽不信你,咱家這情況……那一萬塊,是你拼來的獎金,要是賠了……”
“媽,錢沒了可以再掙。”劉清明打斷她,“機會沒了,就真沒了。”
他站起身,在狹小的屋子里踱了兩步。
“現(xiàn)在手機是貴,諾基亞3310一千多,愛立信摩托羅拉更貴。關鍵是話費,移動一分鐘六毛,聯(lián)通五毛四,還是雙向收費!誰沒事老打電話?”
他拿起自己的3310比劃著。
“接電話都得掏錢,出個遠門,那漫游費更是嚇死人。普通人家誰用得起?”
劉紅兵停下手里的活計,抬起頭。
王秀蓮也認真聽著。
“‘小靈通’不一樣。”劉清明語氣加重,“機器便宜,三百塊就能買一個。最關鍵的,單向收費!費用跟家里座機一樣!你想想,能拿著到處走的座機,誰不想要?”
王得寶一拍大腿:“對!就是這個理!能帶走的座機!多方便!”
“它的缺點是信號不如手機,只能在市區(qū)用,不能漫游。”劉清明沒有隱瞞,“但你想想,對咱們林城這種地方,大部分人活動范圍就在市區(qū),誰沒事老往外地跑?三百塊的電話,市話費,這兩個好處,足夠讓大家掏錢了。”
2000年,國民收入普遍不高。
價格,是決定購買力的第一要素。
“小靈通”正是抓住了這個痛點,才在手機巨頭環(huán)伺下,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這東西,就是電信公司拿出來跟移動聯(lián)通搶市場的武器。”劉清明做出判斷,“國家政策支持,市場需求巨大,現(xiàn)在介入,正是時候。”
王秀蓮還是猶豫:“可……開店要不少錢吧?光進貨就得……”
“所以我才說,一萬塊不夠。”劉清明看向王得寶,“大舅,你真打算投?”
王得寶站起來,黝黑的臉上透著一股決絕。
他轉(zhuǎn)身進了里屋,窸窸窣窣一陣響動。
再出來時,手里拿著一個用布層層包裹的東西。
他一層層解開,露出里面一沓沓用皮筋捆好的鈔票。
有新有舊,面額不一。
“這兒是三萬。”王得寶把錢拍在炕桌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我跟你舅媽攢了大半輩子的家底,還有你表哥寄回來的,都在這兒了。”
他看著劉清明,眼神灼熱。
“明娃子,大舅信你!你說咋干,就咋干!”
三萬!
劉清明著實吃了一驚。
他知道農(nóng)村人攢錢不易,沒想到大舅能拿出這么多。
這幾乎是把全部身家都押上來了。
劉紅兵和王秀蓮也愣住了。
他們比誰都清楚,這三萬塊對大哥一家意味著什么。
“大哥,這……”王秀蓮想勸。
“妹子,你別管!”王得寶擺擺手,“明娃子是咱老王家第一個體制人,有出息!我相信他!”
他轉(zhuǎn)向劉紅兵:“紅兵,你也是,別前怕狼后怕虎的。兒子有本事,當?shù)木偷弥С郑 ?/p>
劉紅兵看著桌上的錢,又看看兒子,最后長嘆一聲,點了點頭。
“小明,你想干,就干吧。爸媽……信你。”
王秀蓮眼圈有點紅,沒再說話,算是默認了。
劉清明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也感到了沉甸甸的壓力。
“爸,媽,大舅,你們放心。”他拿起桌上的存折,和那三萬塊錢放在一起。“這四萬塊,加上我再想辦法湊點,啟動資金就差不多了。”
“你還想咋湊?”王秀蓮立刻緊張起來。
“我現(xiàn)在的身份,可以去銀行申請貸款。”劉清明解釋,“公務員貸款,利息低,額度也還行,我估摸著,再貸個五六萬,湊夠十萬左右,應該夠開個像樣點的店了。”
“貸款?”劉紅兵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那可是欠銀行的錢,萬一……”
“爸,做生意沒有萬無一失的。”劉清明語氣平靜,“但我可以告訴你們,‘小靈通’這波紅利,最多也就火三五年。等以后手機資費降下來,功能多起來,它就沒優(yōu)勢了。”
“咱們要做的,就是抓住這幾年時間,快速賺一筆。這叫窗口期。”
“等賺到錢,咱們再做別的打算。這只是第一步。”
他看著父母和大舅。
“而且,開這個店,不光是為了賺錢。”
“你想想,現(xiàn)在啥最時髦?電腦、手機!這都叫高新科技!”
“咱們開通訊店,賣‘小靈通’,也挨著高科技的邊兒。說出去,是不是特有面兒?”
在這個年代,“高科技”三個字,有著特殊的魔力。
賣光盤的都敢自稱IT從業(yè)者,開個手機店,那絕對是站在時代前沿。
這對于渴望改變命運的普通家庭來說,吸引力是巨大的。
王得寶眼睛發(fā)亮:“對!高科技!以后誰還敢小看咱!”
劉紅兵和王秀蓮也被說動了。
面子,有時候比里子更重要。
“行,那就這么定了。”劉清明拍板,“爸,媽,大舅,店開起來,主要靠你們經(jīng)營。我這邊,負責跑手續(xù),打通關系。”
他一個體制內(nèi)的人,出面開店不合適。
但利用身份跑跑手續(xù),打點關系,卻方便得多。
這事,宜早不宜遲。
林城的電信關系,工商稅務,都需要打點。
他一個基層小民警,人微言輕。
得找人幫忙。
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一個身影。
蘇清璇。
那個背景神秘,路子有點野的美女記者。
通過幾次案子,兩人已經(jīng)算是朋友了。
找她,或許能事半功倍。
***
省城,清江日報社。
蘇清璇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
清江日報社是全省為數(shù)不多,首先實現(xiàn)辦公自動化的單位。
采購價高達三萬一臺的586電腦,妥妥的時代先鋒。
而一萬多兩萬一套的第一代辦公軟件,更是辦公利器。
光是學習五筆字型,蘇清璇便上了半個月的微機課。
對,這個時代的計算機,最大的功能是打字!
此時的她,已經(jīng)進入了亢奮狀態(tài)。
連續(xù)幾篇關于四海集團涉毒、張志強落馬的深度報道,讓她在報社乃至全省新聞界名聲大噪。
730的現(xiàn)場采訪,更是讓她大出風頭。
領導已經(jīng)狠狠表揚了好幾次。
這叫做。
成就感。
座機響了,是父親蘇玉成的號碼。
“喂,爸。”她語氣輕快。
“清璇,那幾篇報道我看了,寫得不錯。”電話那頭,蘇玉成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那是當然,也不看是誰寫的!”蘇清璇有些得意。
“別高興得太早。”蘇玉成話鋒一轉(zhuǎn),“張志強倒了,對何四海來說,只是斷了一條臂膀,還遠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蘇清璇皺起眉:“怎么可能?證據(jù)鏈那么完整,張志強都招了,還有省委林書記親自督辦,他何四海還能翻天?”
她不相信,鐵證如山,加上高層關注,何四海這次不死也得脫層皮。
“正因為是林書記主抓,這個案子才能辦到這個程度。”蘇玉成的聲音透著一股洞察世事的冷靜,“但你要明白,林書記考慮的是全省大局。”
“四海集團是清江省的納稅大戶,養(yǎng)活著幾萬工人。它的影響力,不止在清江。真把它徹底搞垮,明年的經(jīng)濟數(shù)據(jù)會很難看。”
“經(jīng)濟搞不上去,這是任何一個主政官員都無法承受的。哪怕林書記有再多的理由,這個硬傷也足以抹殺他大部分政績。”
“這就是政治,不是簡單的對錯黑白。”
蘇清璇沉默了。
她知道父親說的是事實。
但心里那股勁,讓她難以接受。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他逍遙法外?”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蘇玉成語氣緩和了些,“扳倒何四海這種人,需要耐心,更需要時機和策略。”
“你現(xiàn)在鋒芒太露,不是好事。收斂一點,多觀察,多思考。”
蘇清璇握著話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甘心。
憑什么?
“小璇,別灰心,你已經(jīng)干得很出色了。”
蘇玉成不想打擊女兒的信心。
好在蘇清璇并不氣餒:“知道了,爸,我有個電話進來,先不跟你說了。”
“你什么時候回省城啊.......”
“工作結(jié)束了就回去。”
蘇清璇飛快地掛掉了電話,拿起桌子上的手機。
上面閃動著“劉清明”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