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城·城墻
巨變陡生,不容喘息!
蒼穹之上,那道如同巨碗般倒扣、維系著全城最后生機的守護光幕,毫無征兆地劇烈震蕩起來!淡青色的光暈劇烈波動、明滅不定,仿佛一只無形巨手正在外部狂暴地揉捏!令人牙酸的“咔嚓”聲響清晰傳來——只見光幕表面,幾道觸目驚心的巨大裂痕如同冰面遭受重擊般驟然浮現、飛速蔓延!每一道裂痕的出現,都如同懸在所有人眉心三寸的冰冷利刃,又狠狠逼近了一分!這唯一的避難所,這萬千生靈最后依靠的救命稻草,眼看也要在這滔天兇焰下崩碎瓦解!
“吼——?。?!”
“嗷嗚——!!!”
幾乎是光幕開裂的同時,震耳欲聾、混雜著無盡兇戾的獸吼聲驟然炸響!如同萬千戰鼓同時在耳畔擂動,瞬間壓過了城內所有的恐懼哭嚎!一股濃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氣息和腐臭的獸腥,如同有形的沖擊波,穿透搖搖欲墜的光幕,狠狠地拍打在城墻上每一個人的臉上!
這突如其來的驚變,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神經!以葉孤城為首的修士們,無不臉色劇變,紛紛御風而起,撲向城墻邊緣,向下望去——
只一眼!
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冷汗如同開閘洪水般瞬間浸透了后背衣衫!
城墻之下,目光所及,視野的盡頭!
不再是殘破的田野或郊野,而是一片蠕動的、猩紅的、沸騰的海洋!數不清、望不到盡頭的兇獸,密密麻麻地擁擠著、咆哮著、翻滾著!它們或四足奔騰,或振翼低飛,體型大的如同移動的山丘,小的也如同牛犢!唯一相同的是那一雙雙瞳孔中燃燒著的、純粹瘋狂與嗜血的血紅!仿佛來自地獄的魔火!
獸潮!真正的、足以淹沒一切的死亡之潮!其規模之巨,遠超想象,已徹底斷絕了任何正面抗衡的念想!天云城被這狂暴的獸潮從四面八方圍得水泄不通,名副其實的四面楚歌,退路已絕!
“起陣!撐??!”葉孤城的聲音如同炸雷,第一個盤膝坐于城樓之上,雙手結印,將體內雄渾的靈力毫無保留地灌注向腳下延伸至城基的陣盤樞紐!
亡羊補牢,固所宜然!
然而此刻,面臨的豈止是“牢破羊逃”?分明是毀滅的巨口已啃噬到城基!但即便只是徒勞的掙扎,也遠勝束手待斃的絕望!臨時抱佛腳縱然微末,終究強過坐等被潮水吞噬!
隨著葉孤城的帶頭,城墻上、內城各個陣眼節點處,所有的修士,無論是家族長老、宗門客卿還是散修高手,此刻皆放下了所有顧忌與算計。在共同的滅頂之災面前,求生本能壓過了一切。他們紛紛效仿葉孤城,盤膝而坐,全力運轉功法,將自身或強或弱的靈力,如同百川歸流,傾注向那維系著所有人性命的護城大陣!
靈力洪流匯聚!
“嗡……”
光幕發出了更為明亮、更為高亢的嗡鳴!那幾道巨大的裂痕在精純靈力的修補下,如同被無形針線縫合,緩緩收斂彌合。光幕的青色變得更加凝實耀眼,整體仿佛鍍上了一層薄金,暫時恢復了穩固。巨大的壓力為之一松,眾人不由得長長舒了一口氣,冷汗涔涔,仿佛剛從溺水中被撈起。
然而,短暫的喘息之后,更加深沉的絕望感如同附骨之疽,迅速攥緊了所有人的心臟。
目光越過凝實的光幕,那片猩紅的、幾乎充塞了天地視線的獸潮,依舊是那么恐怖、那么令人窒息!它們依舊在憤怒地撞擊著光幕,每一次沖擊都讓光幕微不可察地黯淡一分。城內的靈氣儲備,眾人的精力,都在被這無休止的消耗戰急速榨干。
出陣迎敵?
這個念頭只在極少數悍勇者的腦中一閃,便被冰冷的現實撲滅。雙方數量的天淵之別、個體實力的巨大差距(其中不乏散發著令元嬰修士都心悸氣息的大妖),構成了一道根本無法跨越的天塹!那不僅是實力的差距,更是勇氣與理智的鴻溝——無人敢踏出這一步。
坐守待斃?
無異于慢性毒殺,城破人亡只是時間問題。
唯一的生路,只剩下——求援!
可……誰去?
這個要命的問題,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剛剛因陣法穩固而燃起的一絲希望之火。城頭的氣氛再度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冰冷沉重。短暫的團結過后,生存本能的利己算計悄然回潮。葉孤城目光掃過眾多高階修士——那些平日里呼風喚雨的各派掌舵人,此刻無一例外地避開了他的視線。有的低頭假裝調息,有的望向遠處獸潮仿佛陷入深思,有的則干脆閉目養神……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生命對于任何人,都是唯一。讓這些久經風浪、老謀深算的“人精”,主動承擔這十死無生的任務?難如登天!能修煉到他們這個層次的,又有幾個是甘愿為他人犧牲的“瘋子”?
葉孤城心中一片冰涼。他明白,指望這些人自動請纓,無異于癡人說夢。若自己親自突圍?城中無首,一盤散沙,天云城頃刻即破!這萬萬不可!那么……剩下的選擇,屈指可數。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身邊的幾名親信和……不遠處的那個挺拔而年輕的身影——他的長子,葉驚云。
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一股尖銳至極的疼痛瞬間穿透了葉孤城堅強無比的意志堡壘!
讓驚云去?!讓自己的親生骨肉,去闖那連元嬰老怪都未必能生還的絕境?!
縱是葉孤城心如鐵石,一生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在想到這個可能性時,內心掀起的驚濤駭浪也幾乎讓他失控!那只曾指揮千軍萬馬也穩如磐石的手,竟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兩行滾燙的、蘊藏著無數未言之痛的熱淚,毫無征兆地,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從這位鐵血城主剛毅的臉頰上滾落。
他猛地側過頭,不愿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淚水,更不愿讓兒子看到父親這一刻的脆弱。然而,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城墻下方:那些在光幕庇護下,依舊擠在街巷角落瑟瑟發抖、眼中充滿了恐懼和對城樓上“守護者”無限期盼的無數百姓。一張張茫然、稚嫩、蒼老、絕望的臉……
只因他是這天云城之主!只因他是葉孤城!這萬千擔子,自他戴上城主的冠冕那刻起,便已注定!
“驚云!”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沙啞和微顫。
葉孤城猛地轉身,一把將那個尚帶著幾分青澀、卻已有英氣的年輕男子拉到身前。他的雙手,如同灌注了千鈞之力,重重地、又帶著無盡留戀地拍在兒子依舊寬闊卻略顯單薄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那雙深邃如星海的眼眸,貪婪地、又帶著刀割般痛楚地描摹著兒子眉宇間的每一分輪廓,仿佛要將這骨肉相連的印記刻進神魂最深處!這一刻,或許真的就是永訣了……
前路兇險莫測,九死一生!此時此刻,能倚仗的,唯有那虛無縹緲、被他們這些強者平日嗤之以鼻的——運氣!
“孩子……”葉孤城的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沉重萬分,“是為父無能!亦是你的不幸……”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目光掃過城下蕓蕓眾生,“但到了今時……你睜眼看看!這城中,不止有你我的骨血親情!更有這千千萬萬仰賴此城而生的父老性命!”
他再次用力按著兒子的肩膀,仿佛要將所有未能完成的守護之責傳遞過去:
“為父身為這天云城主,只要一息尚存,這肩上的擔子……就絕不能卸下!孩子……不要怨為父心狠!若有一線可能……為父……寧愿自己去闖這刀山火海!”巨大的痛苦讓他的聲音再次哽咽,“可如今大敵壓境……為父不能走……不能走啊!現在……能救這天云城千萬生靈的唯一生機……便只有你了!”
望著兒子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葉孤城幾乎是咬著牙,將那句最殘酷的退路說出:“此去兇險,莫要……莫要回頭!若是……若是天云城破之日來臨……你……就再也不要回來!想辦法離開天云國……去尋你爺爺……替為父……為你爺爺盡孝……”
一語道盡離別苦,一淚流干父子情!
少年葉驚云的身體,在父親如山般沉重的目光和那滾燙的淚水下,難以抑制地劇烈顫抖著。但那雙清澈的眼眸深處,最初的恐懼和茫然,卻在父親這份痛苦而決絕的托付中,迅速被某種無法言喻的力量驅散、壓下!一種前所未有的堅毅之光,如同星辰初升般照亮了他的瞳孔!
沒有言語的回答,沒有悲切的告別。
他只是猛地挺直了脊梁,深深地、無比留戀地望了父親最后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言,最終只化為一片沉寂的死戰之意!
時機稍縱即逝!葉孤城眼中悲慟之色化為決斷厲芒,心念急轉,陣法樞紐立時呼應!
“嗡——嗤啦!”
天云城頭頂的巨大光幕,在一片獸吼達到巔峰的混亂瞬間,突然在某處角落極其短暫地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縫隙雖小,卻足以容一人通過!狂暴的邪雨氣息與獸群的腥風猛然灌入!
“走?。。 比~孤城一聲暴喝如同雷霆!
城下獸潮在光幕波動的瞬間,仿佛被注入了更瘋狂的血液!血紅獸目齊刷刷聚焦于裂隙!
就在這縫隙即將閉合的萬分之一剎那!一道凝聚了全部精血修為的璀璨流光,如同劃破絕望夜幕的流星,以超越極致的速度,從那縫隙之中決然射出!
流光一閃即逝!快得只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殘影!
再回首,那道年輕的身影已在天云城外!方才的顫抖、恐懼,已被遠遠拋在身后那層護罩之內!留給他的,只有前方更加密集的獸群和重重險阻!以及身后天云城中,千千萬萬道無聲凝望、寄托著最后生之渴望的目光!
那道流光沒有絲毫遲疑,沒有絲毫回顧,帶著一去不返的壯烈,緊貼著地面,以近乎搏命的姿態,義無反顧地沖向不遠處的、那代表著唯一生路的——莽莽天云山脈深處!
轉瞬之間,身影已被如林的兇獸群和翻涌的黑霧徹底吞沒,再無蹤影……
時間流逝:天云城被困第四日·城頭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和不斷加劇的絕望中緩緩流逝。轉眼間,已是葉驚云突圍之后的第一日光景。
漫長難熬的一天一夜。
沒有歡呼,沒有號角,沒有預想中撕裂黑云的宗派援軍旗幟。唯有城外的獸吼不知疲倦,城內的希望之火卻在無聲地一點點熄滅。壓抑的、如同墳墓般的死寂氛圍,在光幕的隔絕下越積越濃,如同無形的鉛塊壓在所有人的心口。
葉孤城如同扎根于城垛的磐石,身姿依舊挺拔,佇立在視野最為開闊的西城樓最高處。目光越過下方翻滾不息的血色獸潮,竭力投向天云山脈的方向,眼底深處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憂慮與焦灼。
四日!整整四日了!
若以驚云不惜燃燒精血施展秘法的速度,足夠一個來回!天云宗就在山脈深處,不可能毫無察覺!不可能??!
除非……他的心猛地一沉,不敢再細想下去。若非天云宗當真遭遇同等大禍自顧不暇,那便只有一種更黑暗、更令人齒冷的可能——人心之險惡,或許遠比城外這些噬人的兇獸更加可怖!
與四日前相比,城下的景象更加令人絕望。獸潮的數量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放眼望去,除了黑色、灰色、猩紅色的猙獰鱗甲,便是密密麻麻的血紅瞳孔!如同涌動的血色熔巖,將天云城徹底圍成了孤島,無窮無盡!每一次齊聲的咆哮都沖擊著光幕,使其光芒更加黯淡。
護城大陣,已如強弩之末。光幕上的靈光流轉滯澀,不時泛起微弱卻足以揪心的漣漪。連日來不顧損耗維持大陣的修士們,臉上無不帶著深深的疲憊和萎靡,許多人氣息紊亂,顯然是透支過度。
葉孤城感受著腳下陣法傳來的微弱顫抖,如同感受到了這座巨城奄奄一息的脈搏。一股冰冷的預感清晰地告訴他:天云城,怕是……兇多吉少了。城破之日,極可能就是……今日!
他所背負的沉重使命,此刻宛如一座崩塌的巨山壓頂而下。比起那些所謂的背水一戰、破釜沉舟的豪情,在真正的浩劫面前,顯得何其蒼白可笑,甚至……幼稚。
他清晰地知道,在某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眼中,凡俗眾生的性命不過如螻蟻草芥,輕賤得隨時可以碾碎,或許還能成為他們掌中取樂的籌碼?所謂的因果報應,不過是困住懦夫的縹緲枷鎖,真正的大能何懼之有?
可在葉孤城心里,這方寸城廓,這城中千萬煙火氣,就是他存在的意義!他的責任,他的榮辱,乃至他的生命,都已與這方土地融為一體!曾幾何時,有人勸他:“葉城主,以您葉家嫡長孫的身份,只要舍下這‘包袱’,回歸宗族,前途豈是這偏遠小城可比?”每每聽到這些,葉孤城都沉默以對。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城門熙攘往來的凡人:早起開鋪的貨郎,趕著上工的父親,追逐嬉鬧的孩童,在巷口曬太陽的老人……那些平凡而堅韌的生命,那些瑣碎卻真實的生活氣息,便是他眼中最需要守護的瑰寶,是他此刻不惜玉石俱焚的理由。
“葉城主……”
一個溫婉中帶著疲憊的女聲自身后響起,打斷了葉孤城沉重的思緒。
葉孤城緩緩轉身,只見煉丹師協會會長沈璧君款步走來,她依舊保持著端莊儀態,但眉宇間的憂慮和眼下的青痕難掩疲態。葉孤城努力舒展緊鎖的眉頭,抱拳回禮:“沈會長有勞了。不知……那批急需的回氣丹藥……?”他聲音干澀,帶著顯而易見的歉意,“事發倉促,日夜催逼,本座亦是情非得已,非為刁難貴會。此間所耗珍材損耗,我城主府……若還有‘今后’,定雙倍奉還!”
沈璧君聞言,疲憊卻清雅的臉上露出一抹理解與堅定的笑容。她毫不遲疑地從腰間佩戴的古樸儲物袋中取出一個溫潤的玉盒,雙手鄭重地奉給葉孤城:“葉城主言重了。璧君亦是這天云城的一份子,煉丹協會更是托庇于天云國而存。此刻危難,分內之事,何須補償?城中存藥,包括我個人所藏珍品,皆在其內,請城主放心調度,以護軍民!”她頓了頓,目光望向那獸潮洶涌的天際,聲音雖輕卻帶著一種試圖點燃希望的語氣:“城主……也請莫要太過憂心。驚云公子吉人天相,定已抵達宗門。天云宗矗立千載,強者如云,斷不會坐視不理……援兵……定已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