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山脈外圍·棲梧峰...
一道黯淡的流光,如同劃過夜空的流星,卻帶著倉皇與疲憊,自莽莽叢林邊緣疾掠而出。那是燃燒了精血、近乎油盡燈枯的葉驚云,他臉色蒼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帶著肺腑撕裂般的疼痛。身后,兇獸追魂攝魄的咆哮聲緊咬不放,如同跗骨之蛆,迫使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速度再度拔升,踉蹌地沖出密林覆蓋的陰影。
眼前豁然開朗!
然而,沖入眼簾的景象,卻讓葉驚云瞳孔驟縮,身形猛地一僵!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砸中靈魂,所有逃亡的驚慌瞬間被凍結,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駭然!
血!入目所及,是傾瀉如瀑、匯聚成河的猩紅!那血色,從棲梧峰蒼翠的半山腰開始,如同潑墨般肆意橫流,層層疊疊,鋪展至山腳低洼的谷地。熟悉的村落輪廓在視野盡頭尚算完整,但環繞村莊的山林谷地,已然成為一片尸骸煉獄!
尸!無盡的兇獸尸骸!黑鱗妖狼、赤瞳鐵背熊、長尾裂山豹……形形色色 的猙獰尸體,堆積如山,斷肢殘臂混雜著破碎的內臟器官,將大地徹底染透。濃稠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混合著刺鼻的內臟腥臊,凝滯在谷地沉悶的空氣中,令人窒息。斷斷續續、如同被扼住喉嚨般的垂死哀嚎,和某種巨大骨骼被踩碎時發出的“咔嚓”悶響,在這死寂山谷中回蕩,更添幾分凄厲恐怖。
葉驚云的心臟狂跳!他想起來了!這里是棲梧峰!過了此地,便是天云宗山門范圍!可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一個小小的凡人村落,為何能在如此規模的獸潮沖擊下得以保存?甚至……那些兇獸的尸體,竟似乎是從山上……滾落下來的?像是被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強行驅趕、甚至……被一股腦地從半山腰處掃落碾壓而下!
巨大的疑問攫住了他。
驀然抬頭!
只見山谷上方的陰郁天幕下,一個身影靜靜懸浮。
黑色長發如狂蛇亂舞,無風自動,在彌漫的血霧中平添幾分妖異與煞氣。那一身本該素潔如雪的長衫,此刻已浸透了淋漓的獸血,暗紅發黑,沉甸甸地裹在身上,勾勒出挺拔如槍的身影輪廓。那人右手隨意斜握一柄三尺青鋒,劍身之上,粘稠的血漿正緩緩滴落。
無形的劍氣!
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葉驚云卻感覺皮膚像被千萬根冰冷的細針同時攢刺!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呼吸都為之一窒。那人散發出的氣息,并非是刻意釋放的威壓,而是一種純粹由殺戮凝煉而成的、冰冷到刺骨的鋒銳!僅僅是存在,便讓這方空間充滿了凜冬般的酷寒與死亡的氣息。
就在葉驚云凝望的剎那,山谷中的殺伐并未終結!
“吼——!”幾只僥幸避開了最初清掃、體型大如犀牛、獠牙外露的狂巖石猿,雙目赤紅如巖漿,帶著同伴血腥死亡的刺激,徹底陷入暴走狀態!它們咆哮著,粗壯的后肢蹬裂巖石,如同三顆巨石炮彈,裹挾著狂暴的土黃色妖力,從三個不同的刁鉆角度,朝著半空中那持劍的身影猛撲上去!勁風撕裂空氣,發出沉悶的厲嘯!
快!兇!狠!
然而,空中的身影依舊紋絲未動。面對足以撞塌小山包的三頭兇獸的合擊,他只是隨意地抬了抬眼。那雙眸深邃得如同寒潭,古井無波,倒映著下方急速放大的猙獰獸影。
劍動了。
沒有璀璨的劍光,沒有攝人的音爆,仿佛只是極其輕微地一抖腕。
三道近乎肉眼難辨的細線銀輝,如同月光穿透云層縫隙的微芒,從劍尖無聲迸出!
快!快到超越了視覺捕捉的極限!
精確!精準地指向三頭石猿瘋狂咆哮中、那不斷開合的巨嘴——咽喉深處最柔軟的所在!
“嗤嗤嗤——!”
輕得如同熱刀切過牛油的聲音響起。三道銀芒瞬息穿透厚重的妖力防護,自石猿張開的巨口鉆入,毫無滯礙地從它們腦后透出,帶出三道猩紅的血線!
恐怖的沖勢戛然而止!三頭石猿眼中瘋狂的血色瞬間凝固、褪去,只剩下空洞和難以置信的茫然。龐大的身軀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僵硬地停在半空一瞬,隨即失去了所有力量,沉重地向下方那早已鋪滿殘骸的血肉泥沼砸落!它們的咽喉處,此刻才顯現出一道比絲線更細的縫隙,隨即猛然迸裂,鮮血如瀑般噴涌而出!
殺!殺!殺!
這不再是戰斗,而是一場單方面的、無聲無息的屠戮!
一人一劍...
他揮劍的動作似乎并不狂暴,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優雅與冷漠。每一次手腕的抖動,每一次劍鋒的細微轉向,都精確無比地點出細若毫芒的劍氣。那些劍氣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蜂,精準地鉆入兇獸防御最薄弱的眼眸、耳孔、咽喉、甚至關節縫隙!
無聲的死亡盛宴。
那些咆哮的巨獸,上一刻還兇威滔天,下一刻便在細微的“噗嗤”聲后轟然倒地。頭顱飛旋著滾落山崖,或是龐大身軀被無形的力量震碎核心,轟然爆開。血液如廉價的紅漆,一遍又一遍地涂抹著這片山谷。寒光閃爍間,血肉之花不斷炸裂、凋零。
殺!殺到再無一獸敢踏入山谷半步!
殺!殺到狂暴嗜血的兇獸眼中也本能地涌上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嗚咽著向后退縮!
殺!殺到蒼穹染赤,谷地盡為修羅場!
此刻,他便是主宰生死的劍之修羅!
那持劍身影投下的淡淡陰影,籠罩之處,便是生命的禁域!
不知過了多久。
山谷中那令人頭皮發麻的獸吼、咆哮、哀嚎,終于徹底沉寂。唯有腥膻刺鼻的血氣濃稠如霧,久久不散,以及血水匯成小溪在尸骸間蜿蜒流淌的潺潺聲。
葉驚云幾乎忘記了呼吸,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這時,那懸浮于血霧之上、仿佛亙古未動的黑色身影,微微偏轉了視線。毫無征兆地,他足下空間仿佛平靜水面投入石子般,蕩漾開一圈圈清晰可辨的虛空漣漪!
葉驚云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煞氣和血腥味瞬間包裹了他!森冷的寒意毫無阻礙地穿透衣物,直抵骨髓!他甚至沒看清對方是如何移動的,那柄還在滴淌著溫熱獸血的青鋒長劍,已經無聲無息地架在了他脆弱的脖頸之上!劍鋒的寒意如同毒蛇信子舔舐皮膚,激起了他全身的寒毛倒豎!
“嘔——”近在咫尺的濃烈腥氣猛地嗆入鼻腔,葉驚云胃里翻江倒海,無法抑制地干嘔起來。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傾盆澆下,讓他渾身瞬間冰涼僵硬!
就在這死亡陰影籠罩的瞬間,巨大的求生本能壓過了一切!葉驚云幾乎是拼盡全力,用變了調的聲音嘶吼出聲:
“前輩饒命!晚輩絕無惡意!晚輩乃天云城主葉孤城之子葉驚云!如今我天云城遭滅頂獸潮圍困,危在旦夕!城中百萬生靈命懸一線!晚輩冒死突圍前來求援!懇…懇求前輩垂憐施以援手!此恩此德,天云城上下,永世不忘,定有厚報!!!”
他急促的話語,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絕望的乞求,在血腥彌漫的寂靜山谷中回蕩。
“天云城……”那黑發男子聞言,持劍的手微微一頓,布滿血污、冷硬如磐石的臉上,眉峰緩緩地、如同刀鋒般蹙攏。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刮過葉驚云的臉龐,似乎在分辨言語的真偽,又仿佛穿透了他,投向了更遠的時空。
“天云城遭圍?”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低沉,仿佛許久未曾使用,又似被濃烈的血腥氣銹蝕過喉管。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漠然,“既如此,為何天云宗至今閉門不出?坐視基業周遭生靈涂炭?”他嘴角噙起一絲幾不可查的、充滿嘲諷與洞悉的冷笑,“哼……果然如此。那群尸位素餐、只知內斗的腌臜臭蟲……看來是存心要借獸潮這把刀了!”
他目光重新落在因恐懼而戰栗的葉驚云身上,那冰冷的審視中,似乎終于帶上了一絲別的意味。
“小家伙……”黑發男子的聲音依舊冰冷,卻少了幾分最初的殺意,“老夫從不沾染無關因果,我又憑何幫你。”
葉驚云的心臟猛地一跳...他清楚或許這是最后的機會了,獸潮聲勢如此浩大...何況天云城距離天云宗不過區區千里有余,那些個修為已至元嬰境的各位天云宗強者,又怎會不知天云城的危境?
直至今時,仍舊不救,就算他到了天云宗,也只是徒勞罷了...
“前輩!若愿相助!救一城百姓!無論想要什么,我天云城定竭力相尋!”
“哦?我想要的?我想從輪回中尋得一人,從時間長河中找尋到她的蹤跡,從天道手中將她奪回來,你?做得到嗎?”
葉驚云聞言,瞳孔驟縮...眼前這位前輩莫不是在拿他說笑?想逆轉輪回?想逆天道而行之...想逆轉時間?
此等言論,莫說是放在他們小小的天云城,就算是放在這天下間...又有誰能做到?
一聲長嘆回蕩...
“何必呢...罷了,天云城的百萬生靈,不該遭此無妄之災...閑得無事,便幫你一回吧...至于報酬,天云城內的徐氏與我有舊,我要你保他們百年富貴三代平安...”
但未等葉驚云開口致謝,黑發男子緊接著道,語氣不容置疑:“你還須應我一事。”
“前輩請講!只要晚輩力所能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葉驚云聲音因激動而發顫,連忙應承。
“簡單。”黑發男子緩緩收回了架在葉驚云頸上的劍,目光如同幽潭般掃過他,“我隨你同去天云城,但從此刻起,老夫的身份只有一個——”他刻意停頓,每一個字都冰冷清晰,“天云宗·隱劍峰·執法長老。余下的,你不必多問,更不可在人前提及半句今日所見。明白嗎?”
“晚輩明白!謹遵前輩吩咐!”葉驚云心思急轉,雖不解其意,但這顯然是他、是天云城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毫不猶豫地躬身應諾。
至此,葉驚云于絕望奔逃之中,竟在棲梧峰尸山血海之側,意外尋得了一位深不可測的神秘強者!天云城深陷的重圍死局,似在這滔天血海之外,驟然裂開了一絲微渺卻鋒銳的破局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