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陽縣,林宅。
夏日纏綿的嗡嗡聲也抵擋不住林宅里此起彼伏的哭喊聲。
林宅的朱漆大門上纏繞著一層慘白的素皋。
門前高懸著白色的燈籠,門環獸首銜著的白色綢子在過堂風中刷刷的抖著。
宅院里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驚飛了房檐下正在棲息搭巢的燕子。
整個林宅被裝扮的像一個白海一樣,廊橋下的燈蒙著素紗,廊柱上也裹滿了白色的麻布。
往日清脆碧綠的樹干上也都被白綢層層包裹著。
林致遠的母親是林老爺的姨娘劉氏。
如今她正癱坐在蒲團上,發際散亂,指甲也狠狠的陷入了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宿舍的裙擺上。
不知痛覺也不覺得難堪,依舊雙眼麻木的盯著堂前的三口棺材。
靈堂正中間高懸著駕鶴西去的匾額,三口漆黑的棺槨并排放置著棺槨上的紋路被白布嚴嚴實實的蓋住。
“我的兒啊,你怎么就舍得拋下娘,我的兒……”
“此番去不是說要建功立業,怎的還沒出發就慘死于他人之手啊。”
“我的兒,我的兒……”
突然劉氏體力不支,砰的一下重重的磕在了地上,這一聲夢想驚到旁邊徐魁的父親徐老爺渾身一顫。
徐老爺此刻眼眶通紅,腰間的玉佩也隨著顫抖的身子骨搖晃著好在旁邊的人扶住了他,要不然也得癱坐在地上。
牛坤的母親則倚在墻邊,手中攥著兒子出征前新做的護腕,目光呆滯地望著空中飄飛的紙錢,喃喃自語道。
“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林老爺看著前面這些白花花的麻布,忽然就想起來了幾天前熱鬧的場景就恍如隔世一般。
那時的鄰家張燈結彩,前庭擺著流水席,后院兒還搭著戲臺。
林老爺知道林致遠要跟著大軍去邊塞,他特地為林致遠做了一把玄鐵長槍。
“我兒此次去邊塞定要向那冠軍侯一般建功立業,給你母親掙個誥命回來。”
誰能料到轉眼之間,這長槍還沒用上,喜服便化作了喪衣。
林老爺子站在靈堂中央,他并肩的白發在穿堂風里正飛舞著。
死死盯著堂前的排位。
“給我查,給我狠狠的查,哪怕是絕地三尺也要把兇手給我找出來。”
林家祖上曾出過舉人,在朝中也有人做過大官,后面因為站錯隊加到中路,但在鎮子上依然還是說一不二的存在。
林致遠雖然只是數字,但他自幼習武,力大無窮,也深得林老爺子器重。
林老爺子眼中這個兒子也是重振林家生威的希望,如今橫遭不測,怎能不讓他怒火中燒呢?
徐家和牛家得了楊家的命令,也迅速行動了起來。
他們三家聯手,憑借著在鎮子上的勢力,很快就掌握了當晚的關鍵信息。
當晚打更的更夫就是目擊證人。
根據更夫所說,出事兒當晚有人看見了一個穿著軍服的陌生男子跟三人起了爭執,隨后便動起手來。
更夫在這鎮子上也有許多年了,自然是認識林致遠這幾個混小子的。
他一直覺得這幾個混小子武力值十分高,平常就喜歡招雞斗狗的,肯定不會有什么太大問題,更何況沈之奕一看就是常年耕地的農夫,再怎么勁兒大也不可能打得過他們三個。
誰曾想竟出了這樣的事兒。
靈堂內白帆低垂,燭光搖曳。
三家的老頭子個個眉頭緊鎖的站在那兒。
徐家老爺對著楊老爺說道。
“楊兄,我們之中你見多識廣,你說說咱們該怎么辦呢?”
“這血海深仇要是不報,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咱們的孩子們?”
牛家老爺爺接口說道。
“是啊,那小子如今已經進了軍營,聽說他還去了先鋒隊,他光天化日之下殺人,實在是太囂張了,咱們必須給他點兒顏色瞧瞧。”
旁邊的楊老爺是鎮子上有名的訟師,平日里跟這三家來往都十分密切。
他捋著胡須沉思的片刻說道。
“此事非同小可,雖然咱們掌握了絕大部分線索,證明三位公子都是沈之奕一人殺掉的,但此人只是個普通農夫,萬一背后有什么靠山……”
還沒等他說完呢,林老爺子猛的一拍桌子吼道。
“他一個農夫能有什么靠山,我林家的兒子能白死嗎?”
“靠著我林家的勢力,我便能讓他神不知鬼不覺的在軍營中死!”
“我定要讓他血債血償。”
林老爺子往前走了兩步,他目光掃過了林致遠的儀容,如今棺材的釘子還沒有釘上。
他瞳孔居然收縮。
他看著自家兒子臉上凝固的驚恐表情,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但更多的是憤怒。
他猛然想起林致遠小時候總是喜歡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因為天生力氣大,還總是會將家里的東西都給弄壞。
如今那個活潑的孩子卻躺在了冰冷的棺槨里,再也沒辦法回應他。
人到中年,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實在讓人難受。
林老爺突然將扇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原本用玉做的竹骨應聲而斷。
“此仇不報我林某誓不為人。”
“不僅殺了我的兒子,更是在打我林家的臉,一個鄉野農夫竟還敢如此放肆。”
牛家老爺皺著眉頭說道。
“可那小子如今進了軍營,咱能有什么辦法?”
林老爺子冷笑一聲說道。
“軍營,軍營又怎了?”
“軍營才是最好的殺人場。”
徐老爺眼前一亮,興奮的對著林老爺說道。
“林兄的意思是?”
林老爺摸著棺材板兒說道。
“諸位可知清河縣那邊的匪寨最近鬧得厲害,我聽說他們先封營的人都被派去剿匪了。不如就托人找一下卞校尉,讓沈之奕去刺殺匪首。”
“他不愿意逞能嗎?正好軍中缺一個有勇有謀的先鋒,若是能在大軍開拔前平定匪患,定是大功一件。不過當然了。若是出了意外……”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眾人一眼。
“畢竟剿匪九死一生,誰又能保證不會有誤傷人性命的呢。”
眾人沉默良久,抓起桌上的酒展一眼而見說道。
“好,就這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