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前的這個夜晚,沈之奕睡得并不安穩。
好在,除了黃教頭之外,并沒有第二個人把林致遠三人的死,與他聯系起來。
天色初明時分,他便一個猛子從炕上爬起,喚上蘇吟杏,早早做好開拔的準備。
此番,與他一起被選入雁門先鋒營的,還有三個同齡青年。
許是被他舉起二百多斤石頭的強力表現所懾,這三個青年見他攜蘇吟杏現身,竟都頷首迎上,堆著滿臉諂笑,主動招呼。
“沈兄果然來了,我就說嘛,以您的本事,鐵定會被拔入先鋒營的!”
“有幸和沈大哥同入一營,今后還得您多多關照!”
“此去雁門關,雖算不得山高路遠,但畢竟路途不近,小弟特地張羅輛牛車,倒正好給嫂夫人代步,嫂夫人可千萬別嫌棄。”
蘇吟杏顯然不太適應“嫂夫人”這個稱呼,但只擰了擰秀眉并未反駁。
見她轉頭朝牛車瞥去,張羅牛車的青年特意彎下腰身,拿袖管擦擦車轅,并恭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家伙倒挺會獻殷勤。”
如此一幕,引得另外兩位青年紛紛腹誹。
蘇吟杏則瞄了沈之奕一眼,得到沈之奕的眼神示意,這才裝作艱難地爬上車板。
“兄弟有心了。時辰已然不早,咱們趕緊上路吧。”沈之奕稍稍客套了一句。
招呼打過,又特意去和黃教頭做了道別,然后便牽著牛韁,踏上趕往雁門關的旅途。
趁著趕路的功夫,他盡可能地打探這三人的個人情報。
當終于來到雁門關先鋒營駐地的時候,彼此之間都已經熟絡了不少。
注意到身邊幾人變得緩慢的腳步,以及凝望軍營的不安目光,沈之奕淡然一笑。
“兄弟們,看到了嗎,遍地軍功正向咱們招手呢!”
言落,他昂首挺胸,第一個奔那座近在咫尺的營門靠去。
隨行幾人彼此對視一眼,都學著他的樣子,挺直了脊梁,大步朝營門走去。
守門的衛兵其實早就注意到了他們,冷著臉,橫矛攔住他們的去路。
“軍營重地,閑人止步!”
說話間,那些個衛兵故意將矛頭一蕩,將沈之奕一行齊齊逼退幾步。
“幾位大哥別誤會,我們是從云陽軍司來先鋒營報到的。”
沈之奕也沒著惱,話音落定,順勢從懷里取出一封蓋著官印的文書遞上。
看到封面上的朱紅章印,幾個門侍的臉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云陽今年怎么就只這么幾個人?”
嘴里嘟噥結束,其中一個門侍率先收起長矛,回頭沖營地內一聲吆喝。
沒一會兒功夫,就有個臉上帶疤的魁梧大漢來到門口。
“怎么還有個女人?”
疤臉大漢蹙眉瞥在蘇吟杏臉上,嫌棄之意全未掩飾。
沈之奕斜跨半步,橫在蘇吟杏身前,低聲解釋:“她是屬下的……”
疤臉漢子卻沒等他說完便冷聲打斷:“派你來這兒是打仗的,不是來享清福的!"
注意到對方眼中突然濃烈的厭惡,沈之奕心下微沉,囁嚅嘴唇,還待替自己辯解兩句。
可疤臉大漢全然沒有要聽下去的意思,只冷冷沖蘇吟杏道:“自己找地方待著,要是敢跑到校場上礙眼,別怪本校尉對你不客氣!”
說完,利落轉頭,領著沈之奕等四個新人徑直往校場走去。
獨留蘇吟杏一個人杵在營區門口,捏著衣擺,全然不知所措。
過了一刻多鐘,才有一個系著圍裙的中年婦人來將她帶走。
至于沈之奕,剛來到校場便沐浴在成片審度的目光之下。
此時,校場上已經聚滿了人,其中一大半都是隸屬先鋒營的老兵,另外一小半則與沈之奕一樣,是來自周邊郡縣的新人。
有那么一瞬間,沈之奕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成了動物園里供人觀賞的猴子。
在他身邊的幾人紛紛咧嘴擠出滿臉訕笑,以此掩飾各自的局促。
待得一眾老兵把所有新人都掃過一圈,那位接應沈之奕的疤面大漢才舉手虛壓。
“好了,既然新人俱已到齊,那咱們就趕緊進入正題吧!”
“報到人數合計六十八人,按規矩,將從你們中選出七位什長,一位百夫長。”
疤臉漢子的話音剛落,一眾新人便一起紅了臉蛋兒,原本單純還略顯不安的目光之中,也悄然裹上了一縷名為野心的灼灼精光。
“敢問校尉大人,這百夫長的人選,要如何決定?”
“入營測力時,我熊山舉的乃是一百八十斤的巨石,百夫長非我莫屬!”
“光有力氣頂個屁用,帶兵打仗靠的是腦子!”
不等疤臉漢子定下具體的選拔規則,一群新人竟先吵了起來。
疤臉漢子勾唇聽了老大一會兒才再次伸手虛壓,待得吵嚷消停,方徐聲開口。
“爾等都這么有上進心,吾心甚慰。至于這百夫長由誰來當,還得看誰最有能力!”
聽到這話,一大半新人都把目光轉向校場外圍的那片石墩,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在這些頭腦簡單的新人看來,對方所說的能力,和自身蠻力直接掛鉤。
同樣有此想法的三個來自云陽的新兵,臉色急暗,苦笑連連。
自知升遷無望,他們相繼換上一張恭維的笑臉,沖沈之奕道:“看來,這百夫長非沈大哥莫屬了,今后哥幾個,可全仰仗您了!”
“可別抬舉我了。”沈之奕謙虛擺手。
他的這幅模樣,看得不遠處那位自稱熊山的黑皮莽漢撇嘴嘲笑。
“等小爺當上百夫長,第一件事便是把你這樣的慫包轟出去,省得以后給老子丟人!”
瞥了眼校場邊緣那只兩百斤的石墩,熊山把下巴一勾,揚聲繼續。
“都睜大眼睛瞧好了,看小爺是怎么把百夫長的職位收入囊中的!”
說完,他很是風騷地把衣擺一振,大搖大擺地朝那只石墩逼近。
落在石墩近前,他不忘在手心噴上一口唾沫,摩挲手掌將口水揉干,然后才扎穩馬步,將雙手覆在石墩之上,提氣運力。
隨石墩脫離地面,場中一群看官都漸漸直了眼睛。
注意到大家改變的眼神,熊山嘴角的弧度越勾越高,顯擺完,還不忘沖沈之奕挑釁道。
“怎么,說你慫你還不樂意了?真有本事,你倒也露一手給大伙兒瞧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