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亞盯著眼前這位前圣子,加拉哈德。
從對方的言行中可以看出,
這毫無疑問是一位圣潔的騎士,
甚至可以說,他有些過分的圣潔了。
哪怕是在這個已然不存在神明的世界,加拉哈德依舊固執地追尋著神明逝去留下的事物,比如,沾染在圣槍·朗基努斯之槍槍尖上,那屬于耶穌的血。
他仍然將自己視為神明的騎士,懷揣著對神明的敬仰,恪守著騎士的信條。
但,
這樣的固執,在這樣一個荒誕的世界,也將對方推向了另一個極端——
加拉哈德將自己視為了正義的伙伴。
他天然將自己的立場擺放在更多數人的立場上,以此沖淡他再也無法聆聽到神明諭示的惶恐與不安。
所以,在看到這塊和炸彈沒什么區別的圓桌時,
他會憤怒,會感到煎熬,會厲聲呵斥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盡管他知道,蘇亞并不是紅龍王。
但這也正是這個原因,才讓他感到更加的茫然——
他明明知道并不是蘇亞做了這一切,明明知道蘇亞一無所知,明明知道蘇亞也是命運安排中的一枚棋子,卻又不得不站在三百萬人安危的立場上,向這樣一個無辜的人問責。
盡管他用正義的伙伴標榜自己,錨定自己,但他終究不是衛宮切嗣那樣真正的魔怔人。
他的騎士精神無時不刻在譴責他!
這就像是著名的哲學問題‘忒休斯之船’描述的一樣:
傳說中,雅典國王忒休斯曾率勇士前往克里特島殺死了怪物米諾陶,
于是,他使用的這只船被人們稱為忒休斯之船。
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的航行,這艘船的部件逐漸損壞,人們不斷用新的部件替換它,最終,所有的部件都被更換過了。
由此產生一個悖論問題:
這艘船還是原來那艘忒修斯之船嗎?如果是,原因何在?如果不是,那它從什么時候開始不是的?
這個問題對應到蘇亞身上——
當記憶、身體、權柄,乃至內在的一切全部被更替,
那么,蘇亞還是紅龍王嗎?
蘇亞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這毫無疑問是被故意設計出來的一點,而設計這一點的人,正是過去的自己。
而現在,這個問題將迎來解答——
就像是亞里士多德在探討這個問題時,他用描述物體的【四因說】解決問題一樣,
構成材料的是質料因,物質的設計和形式是形式因,形式因決定了物體是什么。基于形式因,那么他判決忒休斯之船海還是忒休斯之船,因為雖然材料變了,但船的設計,形式因沒有變。
基于這種形式因——無論是蘇亞還是紅龍王,都認為穿越前的自己,在那個世界度過的十八年才是構成了【蘇亞】這一人格的根源。
蘇亞立刻與設計出這場悖論,以完成這柄神造武裝最后一步鍛造進程的紅龍王達成了共識。
此時此刻,
我與我達成了完美的統一!
因此,
當加拉哈德為這個問題而感到痛苦,而顫抖到無法立刻下定決心干掉蘇亞時,
蘇亞已經決定要詐騙這位騎士了。
他開始邁動步伐,
踏在這座地下火山口邊灰色的堿性粗面巖,腳下的馬丁靴踏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一步步邁向加拉哈德,
他緊緊盯著加拉哈德,問道:
“加拉哈德騎士,你為什么感到痛苦?”
加拉哈德渾身顫抖著,后退一步,揮手從凱芙拉纖維法衣下抽出四柄黑鍵擲出!
篤!篤!篤!篤!
四柄鋒刃釘在蘇亞腳下,阻止他繼續前進。
蘇亞看了一眼地上的黑鍵,視若無物般將其越過,繼續開口道:
“你認為你是神明的騎士,但是,這個世界已經不存在神了。”
“看,”
蘇亞抬起圣劍·梅里亞杜克,指向熔巖圓桌中央的那灘艷紅鮮血,
“雖然我也不太明白這其中的原理,但是,我能看出來——”
“這顆由神血糅合數千把寶具、**師梅林留下的圓桌,以及紅龍王殘軀的炸彈,很快,就會爆炸。”
“炸死你我,轟塌這座溶洞,蒸發王都溫切斯頓三百萬‘人’!”
“你的神正作為炸彈的引信,即將炸死你想守護的人。”
“所以,你在抗拒什么?”
加拉哈德盯著不斷接近的蘇亞,咬著牙,沉著臉,冷聲拆穿道:
“你要利用我,利用我玷污神明,為你打造出你求之不得的神造武裝。”
蘇亞搖了搖頭,平靜否決道:
“我不是紅龍王。”
“但是,你真正恐懼的,其實并非你口中的原因。”
他盯著加拉哈德,尖銳的目光穿透硫磺紅霧,不斷識破對方臉上,瞳孔中流露出的那種最真實的惶然,
“你在害怕。”
“但你也在期待。”
“你害怕的并非是玷污神血,而是失去了這最后一個你明知道根本不存在的寄托。”
“而你也正期待著,期待著作為——”
“夠了!”
聽到蘇亞的拆穿,加拉哈德心口像被針猛刺了一下,臉上露出黑沉的神情,
他再次擲出四把黑鍵,這一次沒有留手,直直射向蘇亞的咽喉、心臟、腹部與腎臟,
“當!”
蘇亞揮動圣劍·梅里亞杜克,擊飛幾柄射向自己的黑鍵,接著一臉平靜地繼續開口道:
“你期待著成為我的騎士。”
“你期待著擁有一個普通騎士的生活。”
“你期待著有人能夠強行替你否決掉那些被強加在你身上的枷鎖。”
“是嗎?”
“是吧——加拉哈德騎士,你并不圣潔,就像這把空空如也的圣劍一樣!”
“你期待的,正是像巴令騎士強行拔出這把只有圣子才能拔出的圣劍一樣,
“你渴望得到一個比神明更加值得效忠的王!”
“因為你清楚的知道,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你比我更加清楚,想要完成你的理想,軟弱無能的尤瑟王不行,已經不存在的神明更加不行。”
加拉哈德面色鐵青,渾身顫抖著,猛地抬起頭,死死盯著蘇亞,
“夠了!住口!”
“你這慘無人道的暴君!”
“十多年前便敗給尤瑟王的你,此時又怎么敢說出這種狂妄的話?”
“我說了,我不是紅龍王。”
應著這話,蘇亞跨越了50米的圓桌,站到了加拉哈德面前,
他舉起手中的圣劍·梅里亞杜克,端立在加拉哈德面前,鄭重道:
“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蘇亞。”
“你可以拒絕這把劍,但是,加拉哈德騎士,接下來,我要問你三個問題——”
蘇亞頓了頓,回想著一路走來的見聞,冷聲問道:
“所謂的【不育之地】是什么?”
“王都的百姓都去了哪里,為何我一路走來,連一個王都的普通百姓都沒有見到,行走在街道上的只有貴族、商人、騎士與士兵?”
“以及,”
“加拉哈德騎士,為教會,為佩里諾亞王效忠的你,為何要來到這里?”
聽到這三個問題,加拉哈德身體驟然一僵。
看到對方的反應,蘇亞忍不住露出一抹譏諷似的笑,
他俯視著低他一個頭的加拉哈德,嗤笑道:
“即便我是你口中的暴君,我是如禽獸般用王都三百萬人的生命來道德綁架你,”
“但是,比我更加荒誕,更加殘暴,更加滅絕人性、禽獸不如的怕是大有人在吧?”
“而你,加拉哈德騎士——”
蘇亞以猩紅的豎瞳幽幽看向加拉哈德,
“你又幾時拒絕了我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