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將堆里尉遲恭等人雖未像程咬金那般放肆,但聽了程咬金這話,臉上卻也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在他們看來,說什么太子闖宮純粹是吃飽了撐的瞎折騰!
別說太子沒真的闖宮,就是真闖了又能怎樣?
真當陛下是吃素的?
再說了,有自己這幫大唐悍將在,難不成還真能讓一個小小的太子帶著幾十個衛兵就能再現玄武門舊事?
笑話!
當年玄武門之變有多兇險,別人不知道。
可他們這幫從玄武門殺出來的人,能不知道?
陛下既然壓根沒有處置太子的意思,那就是陛下自有道理!
還輪得到你們在這里上躥下跳?
李泰被程咬金再次當眾嘲諷,甚至還被點破了最深處的那層心思!
魏王臉色瞬間漲紅,臉上肥肉更是氣的直哆嗦!
眼看他即將再次瘋魔,咆哮朝堂!
“夠了...”
這聲音不高,卻像一道無形冰刃,瞬間截斷了魯國公和魏王即將再次爆發的咆哮!
整個太極殿驟然一靜,隨即卻又嗡嗡作響。
滿殿群臣所有目光驚愕地循聲望去!
可發聲者并非高踞御座的帝王,而是一直侍立御前、卻堅若磐石般沉默的太子殿下,李承乾!
“父皇都沒開口,這死瘸子竟敢……!”李泰猛地扭過他那張因狂怒而扭曲的臉,難以置信地瞪著李承乾,眼中先是爆發出被僭越的狂怒,隨即又被御階之上投來的那道深不見底的冰冷目光硬生生掐滅!
直憋得他這個魏王當場胸口劇痛,眼前發黑。
李承乾無視了李泰那擇人而噬的眼神,他臉上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淡無奈與冷漠,目光平靜地掃過劍拔弩張的程咬金和那群剛剛還在彈劾他,此刻卻有些茫然的官員。
最后,穩穩地定格在李泰那張驚怒交加而愈發猙獰的肥碩面龐。
“一位是堂堂親王,一位是當朝國公!”
李承乾開口便如同金玉相擊,瞬間壓下了殿內所有的嘈雜。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這不再是那個謹小慎微的太子,其聲自蘊威儀。
“爾等卻在這朝堂之上,效仿那市井潑婦一般。”
“爭執不休,惡語相向!”他微微停頓,那平靜的語調下蘊藏著令人心悸的威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朝堂威嚴何在?
“朝廷體面何存?!”
“難道爾等……”李承乾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深沉的痛心和凜然的斥責,目光如炬,仿佛要洞穿眼前兩人,“是要讓這天下萬民,都將我大唐莊嚴朝堂,視為那鄉野村夫爭利斗氣的祠堂戲臺,徒留笑柄于后世嗎?!”
太子不鳴則以,一鳴驚人!
尤其那最后一句,聲音不大,卻震得滿殿肅然!
尤其那些被狂熱裹挾的彈劾者,仿佛被一碰冰水瞬間澆醒!
褚遂良等人臉色煞白,額頭冷汗直冒。
可李承乾卻不給任何人喘息的機會,直接目光轉向程咬金,便語氣中帶著一種近乎無奈的體諒道:“盧國公也是性情耿介,向來心直口快,言語或有沖撞之處,然其忠君體國之心,天地可鑒。”
“而魏王身為皇子,國之表率,當有海納百川之量。”
“又豈可因意氣之爭,便在朝堂之上糾纏不休。”
“置大局于不顧?”
太子這番話,聽得一旁御座上的李世民,不由得頻頻側目!
這小子看似是在勸程咬金收斂。
實則句句在敲打李泰度量小,不顧大局!
好嘛,同時還不動聲色地給程咬金戴了頂忠君體國的高帽,徹底堵住了別人繼續攻訐程咬金的嘴?
“承乾這小子...難道看出了朕與程咬金那老匹夫,君臣配合的把戲?”李世民雙眼微瞇,卻滿是欣賞。
可這時,李承乾卻是話鋒一轉,繼續說道:“至于昨夜宮門之事……”
聞言,朝堂上所有人頓時心神俱震!
太子殿下怎竟說著說著,卻最終落到了自己身上?
見太子的言語即將落到了今日風暴的核心,昨夜闖宮之事。
文武百官甚至包括魏王在內,全都已經震驚到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因為這件事方才剛被陛下和盧國公那廝好不容易才以極為荒誕的方式給攪和過去了。
結果現在,你自己又提?
“找死也不是這么找的!”長孫無忌此時,更是已經急的差點就要站出來阻止太子殿下了!
可誰知李承乾的聲音依舊異常平穩,甚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清晰和一種出人意料的坦誠道:“昨夜實乃事出有因,并非孤有意驚擾宮禁。”
“魏王及諸位大人口中所言之謀逆甚至逼宮,實乃無稽之談!”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就連本覺饒有興致的李世民,此刻眼皮都幾不可察地抬了一下!
那深邃的目光更是有些疑惑。
可當李承乾的目光,卻仿佛不經意般掃過武將班列中某個位置時,李世民也不由得順著自家兒子的眼神看過去。
卻發現那里,正是強作鎮定地站著的陳國公,侯君集!
“難道他要用昨夜朕告訴他的甲胄一事,當庭鎮壓侯君集這廝?”
如此猜想,讓李世民心中不免略有些失望....
畢竟他當時告訴李承乾甲胄一事,是想讓兒子放心大膽的去獨立處置侯君集這廝,若是用在朝堂之上鎮壓此獠,可就談不上獨立了。
不過,這也不算什么,畢竟只是個侯君集罷了。
如今李世民對李承乾的耐心和容忍度,比之以前可謂是天壤之別。
但當太子的目光掠過時,侯君集心頭卻也是猛地一跳,瞬間感覺到猶如鋒芒在背!
果然,只聽得李承乾繼續說道:“昨夜戌時三刻,陳國公侯君集……”
見他清晰地報出了名字和時間點,侯君集的身體瞬間繃緊!
那時候不正是自己去往東宮慫恿太子造反之時?
侯君集已經兩股戰戰,頭暈鬧鐘幾欲暈厥!
李承乾卻仿佛壓根看不到他這副模樣似的,繼續往下說著。
“突然深夜造訪東宮,神色惶急!”
“甚至親口向孤稟報,自陳其府邸之內......”
“竟離奇出現十余具來歷不明的甲胄!”
“而且這些甲胄制作精良,看制式乃出自宮中禁軍......玄甲衛!”“嗡”的一聲,朝堂上驚聲遍地!
“什么?!”
“禁軍玄甲?!”
“陳國公府?!”
“還十幾具?!”
殿內四處都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
“侯君集……他瘋了嗎?!”
“難怪太子殿下昨夜要闖宮,這換誰不急?!”
玄甲軍,那可是陛下最精銳的親軍!
其甲胄管制極嚴,結果莫名其妙出現在大臣私邸?
還特么是十幾具?
這可是足以抄家滅族的重罪!
此刻,侯君集直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他臉上的血色更是早已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
藏在袖中的手也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甚至就連緊緊握著的玉笏,都差點脫手掉落!
猛地抬頭,他帶著滿臉恐懼望向李承乾。
眼神里充滿了驚駭欲絕的疑問!
太子怎會知道?!
這件事明明……明明只有自己和幾個絕對心腹知曉!
太子……太子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難道……難道此事,竟與太子有關?!
還是說......太子根本就是那個陷害自己的幕后黑手?
而他昨日深夜闖宮,也正是為了此事?
完了!
全完了!
侯君集只覺得天旋地轉,甚至幾乎窒息!
他下意識地想出列辯解,想否認!
但卻如同雙腿灌了鉛,喉嚨被堵住!
只能僵立在原地,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太子這一手,直接捅在了他最致命的死穴上!
李承乾卻仿佛壓根沒有看到侯君集那副如遭雷擊、魂飛魄散的模樣,也仿佛沒有聽到殿內的驚呼,他語氣依舊平穩,帶著一種敘述事實般的冷靜,繼續緩緩道來:“孤驚聞此訊,頓時也震驚萬分。”
“玄甲軍乃父皇親軍,此時更奉圣命拱衛宮禁。”
“其甲胄莫名出現在國公府邸,此事非同小可!”
“孤身為儲君,憂心宮禁安危,恐有宵小作亂,危及父皇!”
“心急如焚之下,不及細想,更來不及召集更多護衛儀仗,便火速帶了數十名東宮侍衛隨行,欲即刻入宮面圣,查問詳情,以策萬全!”
說到這兒,李承乾環視群臣,目光坦然。
“孤本意是護衛宮禁,查明真相,以安父皇之心。”
“奈何情勢緊急,行事難免倉促。”
“可宮門守衛不明就里,又見孤帶甲而來,遂生誤會。”
“好在父皇得知孤深夜覲見,便命孤只身進宮,敘說緣由。”
“這便是所謂孤這太子帶甲闖宮始末。”
“此乃孤慮事不周、行事魯莽之過,驚擾了宮禁。”
“孤甘領責罰,絕無怨言。”說著,李承乾便向御座深深拜之。
可沒等李世民反應,他卻又直起身看向魏王那邊,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和諷刺道:“只是孤萬萬沒想到,孤護衛宮禁,查問奸邪之舉。”
“在魏王以及諸位大人眼中,卻成了闖宮謀逆!”
“甚至不惜以動搖國本,逼宮謀反等誅心之論,加諸孤身!”
“這……豈非無稽之談?”
太極殿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甚至這一次的寂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
所有人的大腦都在飛速消化著這突如其來的驚天轉折!
原來如此!
太子闖宮,竟是因為侯君集府上,離奇出現了十幾具玄甲軍甲胄!
太子是憂心陛下安危,急著入宮稟報和查問!
這……這哪里是謀逆?
這分明是忠勇護駕!
雖說在這方式,的確也魯莽了些……
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面無人色、搖搖欲墜的侯君集身上!
那些眼神充滿了震驚、懷疑、恐懼和審視!
對于太子所說甲胄是莫名出現這一點,都被所有人都自動忽略。
因為不管這甲胄是怎么出現在侯君集府上,都難逃罪責。
也就是這侯君集夠狠,冒著全家滿門抄斬的風險,去東宮自首。
既然如此,那太子得知后第一時間便入宮稟報陛下。
倒也合情合理!
無數道震驚,復雜,贊賞,甚至難以置信的目光,此刻全都聚焦在了太子李承乾身上。
程咬金抱著胳膊,牛眼瞪得溜圓,嘴巴微張。
半晌,他無聲地“嘿”了一下。
這小子,夠狠!夠絕!夠擔當!
這一手禍水東引,玩得漂亮!
直接把魏王一黨氣焰滔天般的殺陣化為虛有不說。
還把侯君集那老狐貍,直接架在火上給烤了。
高,真他娘的高!
程咬金臉上那混不吝的表情,此時更是徹底被一種刮目相看的驚詫和“這小子行啊”的贊賞取代。
他第一次覺得,這個曾經荒唐的太子,真有點不一樣了。
雖說也被太子給順帶著罵了,但此刻心中卻還是感到無比暢快,甚至還滿眼玩味的看向了剛才與自己當朝對罵的魏王李泰!
可也就是在這時!
“你說謊!”李泰卻突然似乎不甘心一般,怒聲嘶吼道:“昨晚侯君集去過東宮后,你分明隨后便去了平康坊!”
“甚至在那名叫天上人間的勾闌之中待了許久。”
“然后又突然駕馬疾馳前往宮中!”
“.....”李泰說的有鼻子有眼,仿佛就跟自己親眼所見似的。
明顯是早就派人盯著東宮,所以才會知道的這般清楚。
他本以為如此,便能將李承乾所言全部推翻。
可李承乾聽后,卻只是嘴角微微一抿。“魏王言之鑿鑿......”
“確定對我這儲君的行蹤,十分清楚?”
“嗯?”李承乾眼神有些古怪的看著李泰。
那儲君二字,頓時讓李泰瞬間恍然大悟!
糟了!
自己這不成了不打自招?
刺探儲君行蹤,罪同刺王殺駕,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瞬間,李泰似乎已經徹底傻眼了?
他呆呆地看著李承乾,此刻大腦已經完全一片空白!
他精心策劃的彈劾狂潮、悲情表演,所有的算計和憤怒,在太子這看似謙卑、實則鋒芒畢露的反擊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幼稚、不堪一擊!
他甚至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升起!
自己這個大哥,還是那個懦弱、敏感、容易掌控的“死瘸子”?
莫不是被人給偷偷換了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