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這馬,這雪,這山林……畫的不是景,是咱們興安嶺的魂!”
老師傅來了興致,親自上陣,調燈光、找角度,折騰了小半天,快門“咔嚓咔嚓”響個不停。
幾天后,林東拿到了洗出來的黑白照片。
效果出奇的好。
雖無色彩,但那磅礴的氣勢、鮮活的煙火氣,竟絲毫不減。
照片有了,邀請函才是重頭戲。
林東伏在炕桌上,稿紙寫了一張又一張,白雪就在一旁幫他參謀。
“開頭不能說咱這多好多好,得先賣個慘,說咱們是深山老林,文化貧瘠,急需外界的甘霖。”
林東叼著筆桿,眼神發亮。
“然后呢?”
“然后,就說咱們屯里,有位叫白雪的女知青,身處陋室,卻心懷乾坤,”
“用畫筆描繪大山,這是何等的精神?這不就是時代精神的活典型嘛!”
白雪被他逗得噗嗤一笑,輕輕捶了他一下。
“最后,才是點題!”
“咱們不叫‘來旅游’,那太俗。咱們叫‘誠邀省內文化界專家學者,蒞臨靠山屯,指導鄉村文化建設工作’!”
“再附上一句,‘品鑒一位青年畫家的習作,并予以寶貴意見’。你瞧,這名頭,這姿態,人家師出有名,想拒絕都拉不下臉!”
白雪看著他,眼里全是小星星。
這個男人,腦子里怎么就裝了這么多彎彎繞繞,偏偏每個繞都能繞到點子上。
信,連同照片,寄了出去。
寄給了省工作組那位欣賞白雪畫作的領導,寄給了黃建發那些有幾分文化追求的生意伙伴,
甚至托關系打聽了省報社、省美協的地址,也各塞了一份過去。
廣撒網,等魚上鉤。
可信寄出去,就像泥牛入海。
一天,兩天……一個星期過去了。
每天郵遞員老王清脆的自行車鈴聲,都成了林東心里最期待,也最怕聽到的聲音。
從一開始的滿懷希望,到后來的漸漸麻木。
林東嘴上不說,但抽煙的頻率明顯高了,人也沉默了不少。
也許,真是自己想得太美了?
人家省城的大人物,誰會為了幾張黑白照片,跑這荒郊野嶺的地方來……
就在林東幾乎要放棄的時候,這天下午,老王在院子外頭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林東!有你的信!省城來的!”
林東正在院里劈柴,聽到這話,手里的斧子“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幾乎是撲出去的,從老王手里接過那封薄薄的信,手指竟有些顫抖。
信封上,寄信人地址寫著:省美術學院。
林東的心,“咚”的一聲,顫抖著撕開信封,抽出信紙,一個字一個字地看,生怕看漏了。
信是學院的一位老師寫的,叫秦墨涵。
信里說,他從一位朋友那里看到了照片,對畫作中蘊含的真摯情感和原始的生命力感到震撼,
更對一位在深山中堅持創作的女知青,充滿了敬意與好奇。
信的末尾,是這樣一句話:
“欲于近期擇日,親赴貴地采風,一為探訪靠山屯新貌,二為拜會白雪同志,親賞畫作,以期交流,望予接洽。”
成了!魚,上鉤了!而且是條大魚!
“嗷——!”林東再也壓抑不住,仰天一聲長嘯,驚得屋檐下的鳥兒飛了一片!
他快步跑到村委會,打開大喇叭。
“喂!喂!全屯兒的老少爺們兒都聽著啊!”
靠山屯村委會屋頂,那只飽經風霜的鐵皮大喇叭,突然嘶啦作響。
“都放下手里的活兒,到村委會大院來!有天大的好事兒要宣布!”
“三分鐘!過時不候!”
話音剛落,田里鋤地的漢子直起腰,納著鞋底的大嬸停了針線。
“啥事兒啊這是?東子這動靜可不小!”
“天大的好事?難不成是發錢了?”
“走走走,趕緊去瞅瞅!”
不到三分鐘,黑壓壓的人群就擠滿了村委會大院,院內滿是嗡嗡的議論聲。
林東站在臺階上,雙手往下壓了壓,眼神平靜地掃過一張張好奇、疑慮的臉。
“鄉親們!三天后,省城美術學院的秦教授,要來咱們靠山屯!”
人群安靜了一秒,然后爆發出比剛才更猛烈的議論聲。
“啥?省城的大學老師?”
“畫家?那不是電影里才有的稀罕人嗎?來咱這窮山溝干啥?”
林東沒理會眾人的議論,一字一句往下砸:
“這個秦老師,是白雪丫頭的老師請來的大專家!是來考察咱們靠山屯,看咱們這兒值不值得搞生態旅游的!”
“我跟大伙兒交個底!”林東的聲音沉了下來,
“這事兒,關系到咱們投進去的錢能不能翻番兒!更關系到往后,咱靠山屯家家戶戶的飯桌上,是天天見肉,還是繼續啃苞米面窩頭!”
沒有虛頭巴腦的口號,全是實打實的利益。
這話,比啥都有用!
“東子,你直接說,咋整!俺們都聽你的!”
“對!聽東子的!”
“都聽你的!”
林東要的就是這股勁兒。
“好!”他猛地一揮手,“那就一個字——干!”
“從現在開始,全屯大掃除!村干部帶頭,把自家院子、村里的大路,全都給拾掇利索了!要讓城里來的教授瞧瞧,咱靠山里的人,不埋汰!”
“還有!”林東的目光轉向人群里的幾個婦女,
“翠花嫂!你領頭,把村里最會拾掇飯菜的嫂子、大嬸都叫上!咱不整虛的,就把咱山里最好的東西拿出來!”
“小笨雞燉蘑菇、瀑布里現撈的冷水魚、剛從藥田里掐的嫩菜芽子,還有咱的藥膳罐頭、風干肉……”
“記住!家伙什兒都拿開水燙三遍!吃出問題來,我拿你是問!”
被點到名的翠花嫂,胖乎乎的臉蛋一挺,拍著胸脯震山響:
“東子你放心!砸了誰的鍋,也砸不了咱靠山屯的鍋!”
人群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
“王五叔!”林東又喊。
“欸!”村里的老木匠應聲出列。
“招待所那幾間房,家具都打好了吧?再給我檢查一遍!邊邊角角都給我磨光了,不能有一根毛刺!”
“被褥抱出去,再曬一天,要曬出那股子太陽味兒!”
“明白!”
一項項任務,被林東干脆利落地分派下去。
沒有動員會,沒有長篇大論,只有最直接的命令和最樸素的承諾。
整個靠山屯,這臺有些老舊的機器,在林東的操控下,再次運轉起來。
白雪也沒閑著。
她將自己最滿意的幾幅畫,小心翼翼掛在村委會一間臨時騰出來的“畫室”里。
她一遍遍地撫平畫紙的邊角,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