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消息砸下來,林東腦子都有點懵,跟聽戲似的。
白雪那幾張畫,沒聲沒響地,真就在縣城展出,還登到了報紙上!
這年頭,上報紙可是大事!意味著得到了官方認可!
“走!還愣著干啥!”
李長山比林東還猴急,一把薅住林東的胳膊。
“趕緊的!去知青點喊上白雪那閨女!咱現在就套車去縣里!親眼看看去!”
……
還是老張頭那輛老掉牙的驢車,還是那條坑坑洼洼往縣城去的土路。
驢子慢悠悠地甩著尾巴,車轱轆壓在干硬的泥地上,“嘎吱嘎吱”響。
但這一回,車上三個人的心境,跟來時那真是天差地別。
李長山揣著手,坐在車轅上,嘴里哼著跑調的《打靶歸來》,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
林東心里跟揣了個兔子似的,期待又有點不敢全信,琢磨著這事兒的后續影響。
白雪縮在車廂角落里,兩只手緊緊攥著衣角,臉蛋紅得像熟透的山里紅,眼里還帶著點兒做夢似的恍惚。
好不容易顛簸到了縣城。
文化館還是那座灰撲撲的兩層小樓,瞅著有些年頭了。
但今天,門口破天荒地扯了條紅布橫幅,上面用白灰水,刷著幾個歪歪扭扭、但挺顯眼的大字:
“靠山屯知青,白雪狩獵題材畫作展”
字兒寫得不算多規整,但那股子認真勁兒,透著一股子鄭重其事!
三人下了車,整了整衣服,走進文化館。
里面比上次林東和李長山來供銷社時安靜,但人也不少。
一樓那個原本可能堆放雜物的小展廳,今天收拾得挺利索。
墻上掛著七八幅畫,正是白雪畫的那些,包括《興安獵影》、《雪原追蹤》等等。
畫用最簡單的木條釘了個框子,框子是舊的,漆皮都掉了些,但總算比卷在紙筒里像樣多了。
展廳里,零零散散站著十幾號人,正對著墻上的畫指指點點,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
“哎,老張,你看這幅畫的熊瞎子,嘿!真帶勁兒!那眼神,跟活的似的!”
一個穿著藍色卡其布工裝的中年人指著那幅畫,仿佛自己是那個打獵的人。
“是啊是啊,這林子畫得也好,你看那雪,那霧氣,瞅著就讓人打哆嗦!”旁邊一個戴眼鏡的回應道。
“畫上這拿槍的是知青吧?真不容易啊,這大山里頭……”
“聽說是靠山屯的,那地方可不是一般的偏,能畫出這水平,不簡單!”
來看畫的人,各色各樣。
有戴著厚瓶底眼鏡,一看就是知識分子的;也有穿著打補丁衣裳,滿臉好奇的普通市民。
他們看得很專注,臉上表情各異,有驚嘆,有好奇,也有對畫里那份艱苦生活的唏噓感慨。
林東、白雪、李長山三人,悄沒聲地站在人群最后面,聽著這些議論。
一股熱流從心底涌上來,渾身都暖洋洋的。
尤其是白雪,她看著自己的畫,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掛在墻上,被這么多人圍著看,認真地討論著……
她眼睛里像是有水光在閃,攥著衣角的手指節都發白了,微微發著抖。
“小白,看見沒?我說啥來著?你的畫,就是好!”
林東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說,語氣里帶著由衷的驕傲,比自己得了獎還高興。
白雪用力點點頭,眼圈有點紅,嘴角卻忍不住向上彎起一個羞澀的弧度。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板正的灰色中山裝,戴著金絲邊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
注意到了他們,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走了過來。
“是靠山屯的李支書和林東同志吧?這位,想必就是白雪同志了?”
“哎呀!王館長!您好,您好!”
李長山趕緊上前一步,熱情地伸出粗糙的大手。來人正是文化館的王館長!
“可把你們給盼來了!”
王館長握住李長山的手,用力搖了搖,顯得很熱情,
“白雪同志這幾幅畫,在我們這兒反響不小哩!連《興安日報》的記者同志都給驚動了!”
“這都得感謝您!感謝您給咱農村知青機會!”李長山是真心感激。
“哎,話不能這么說,是金子,放在哪兒都擋不住光芒嘛!”
王館長擺擺手,目光落在白雪身上,眼神里透著一股子欣賞,還有點像是在審視。
“白雪同志啊,你的畫,我看過了,嗯,很不錯!功底扎實,風格也很有特色!”
“最難得的是什么呢?是充滿了咱們這個時代的生活氣息、和積極向上的精神風貌!”
他指了指那幅《興安獵影》:“特別這一幅,把我們邊疆軍民(他顯然把狩獵隊當成民兵隊伍了)戰天斗地,不畏艱險,敢于同猛獸搏斗的大無畏精神,都表現出來了嘛!畫得好!非常好!”
白雪被這么當面一夸,臉“騰”地一下更紅了,像煮熟的蝦子,
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嘴唇囁嚅了半天,才蚊子哼似的擠出一句:
“謝謝……謝謝王館長……”
“嗯,是這樣,” 王館長清了清嗓子,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表情變得鄭重起來。
“我們縣文化館呢,除了組織文化活動,也擔負一項任務,就是要發掘和收藏咱們本土優秀的藝術作品。”
“白雪同志,你這幾幅畫,館里研究了一下,認為藝術價值很高,很有代表性,也非常有收藏價值。”
他頓了頓,看著林東和李長山,最后目光落在白雪身上。
“不知道……白雪同志,你愿不愿意割愛啊?”
“收……收藏?”
林東和李長山幾乎同時對視了一眼,心跳都漏了一拍。
之前只是林東的一個念想,沒想到,真有人要買!還是官方單位收藏!
“當然,我們不能白要同志的作品,”
王館長看出他們的驚訝,微微一笑:“我們文化館,是有專門征集經費的。”
他伸出一只手,比劃了一下,似乎在掂量。
“比如這幅《興安獵影》,藝術水平最高,也最能代表你的風格和時代的要求,我們館里愿意出……”
他沉吟片刻,仿佛經過了慎重考慮,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一千塊錢!作為收藏費!白雪同志,你看怎么樣?”
“多……多少?”
李長山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嗓子像是被啥玩意兒掐住了,聲音都變了調。
他旁邊的幾個工作人員,還有周圍幾個豎著耳朵聽的參觀者,
也都“嘶”地倒吸一口涼氣,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一千塊!”
在這個邊遠縣城,普通工人一個月起早貪黑,也就掙個三十來塊錢,一千塊是什么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