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就快到了!小云,別睡,撐住!”
韓忠抱著名叫小云的女孩,剛剛躲進一處窄巷中。
小姑娘肩膀處一個貫穿的槍傷正不斷往外滲血,染紅了半邊身體。
他們實際上已經抵達了新甫市地界,但從這里到市區還有不小一段距離。
“那些人……還在后面嗎?”
韓忠還未來得及說話,便有幾枚子彈回答了這個問題,彈頭在身邊的墻面上砸出一串小坑,他連忙側過身子,用后背擋住了那些崩裂的碎片。
劇烈的晃動牽動了女孩的傷口,在疼痛中,女孩發出一陣細小的呻吟。
“韓忠,我是不是,要死了?”
小姑娘已經虛弱至極,蜷縮在韓忠懷里,任由他抱著往小鎮更深處躲藏。
“不要瞎想,我們都走到這里了,馬上就能找到組織。”
“你是異能者,沒那么容易死的。”
本就是如此,倘若這丫頭不是身懷異能,這樣的傷勢,只是失血也足以要了她的命了。
讓韓忠最為慶幸的是,這幫人手中沒有什么重武器,否則兩人根本沒有活下來的機會。
事情的起因并不復雜,這世道上什么樣的人都存在,有趙老大那樣算得上安定守序的‘拾荒者’,也有一些趁著監管崩潰,肆意妄為的匪徒。
臨近新甫邊界后,韓忠他們就碰上了這么一群人,而且運氣相當不好,撞破了這伙人的殘忍行徑。
至此,落到了被追殺的境地。
小云的狀況愈發不好了,韓忠很是心焦,卻想不出什么辦法。
曲折的巷道給他們提供了庇護,但這只是暫時的,那群人中亦有不止一個超凡者,發現他們只是時間問題。
“把我扔了吧,就扔到路邊,喪尸會吃掉我,也不用給我收尸。”
“瞎說什么怪話,你給我閉嘴。”
“你之前不是還讓我多說幾句話……”
小姑娘蒼白如紙的臉頰上露出一抹笑容:“所以你不會丟掉我的,對吧?”
“丟,馬上丟,一天天跟我抬杠,你被喪尸吃了才好!”
韓忠又拐進一個更隱蔽的角落,抱著女孩靠在一處垃圾堆背面,外面大街上的匪徒們還在駕車梭巡,肆意地鳴笛。
“他們想把喪尸勾引出來,讓我們位置暴露。”
“總在這里繞圈子不是辦法,你再忍忍,等會我們想辦法沖出去……小云?小云!”
不知什么時候,懷里的小姑娘已經陷入了昏迷,手腕無力低垂著,單薄的胸口幾乎沒有了起伏。
韓忠深深喘了兩口氣,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而也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呼喊聲。
“小伙子……小伙子!這邊這邊!”
循著聲音望去,他看見遠處有一院子的鐵門敞開了一條細縫,門后站著個看不清面容的人影,聽聲音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
只猶豫了一瞬,韓忠就朝那邊跑過去,對方順勢敞開門,將其讓了進去。
喊他進來的確實是個老婦人,頭上已經有了不少銀絲,等韓忠進門之后,她又找來木頭將那鐵門死死抵住。
韓忠環視一圈,沒有發現什么異常,這院子占地不算小,似乎本是個什么小作坊,院落中堆砌著不少柴火、各種說不清有什么用的廢品,還種著些小菜,看上去被打理的不錯。
在這里住著的也并不止女子一人,但韓忠朝房間中望去時,只看到隔著窗戶與門縫窺探的眼睛。
“他們不太敢牽扯到這件事里,你不用去接觸他們,來,快把這小姑娘抱到屋里,我那還有些藥,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韓忠連忙點頭,跟在婦人身后進了門,將懷里的小云安置在屋中一張床上。
看著婦人從房間角落拉出來的一個軍綠色箱子,韓忠眼前一亮,這正是末世開始前安置在街道上的資源箱,一路走來,韓忠他們也遇到過幾次,但大都已經被搬空。
而眼前這一個箱子里,確實有一些他們急需的應急藥品,韓忠為小云更換了繃帶,也上了止血消炎的藥物。
看著正躺在床上任由韓忠處理傷口的小姑娘,婦人嘆了口氣,臉上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不過超凡者的身體素質確實還是比常人堅韌的多,換上藥,止了血之后,她的呼吸很快平穩下來。
見狀,韓忠長長松了一口氣,扭頭對婦人誠懇地道了聲謝謝。
“你穿著這身衣服,我是一定要幫你,不然我到死心里都過不去,所以你不用謝我,要謝就謝這身衣服吧。”
韓忠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已經一片臟污的民兵制服,如今其上又染上了諸多血跡,他心頭好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回答,只好換了個話題:“你們怎么會住在這里?沒去安全區嗎?”
“之前是不想去,現在是去不成了。”
“剛開始的時候有部隊來過,清剿過一次這里的喪尸,想要帶著我們走。”
“那時候有些人覺得這里已經差不多安全了,尤其是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其實不太舍得這一輩子積攢下來的破銅爛鐵,孩子沒了,親戚也不剩幾個了,打算老死在這也就算了。”
說到這里,婦人啐了一口:“誰知道后來出了那么一幫畜生,攪的這里不得安寧。”
“要是國家還好好的,哪里容得下這樣的人胡來,唉!”
韓忠垂下頭:“我們躲在這里,怕是會連累你們。”
“他們不會找過來的,我們在這藏很久了……”
“砰砰砰!!”
話音剛才落下,就有拍門聲響了起來,而且很快就演變成了撞門的聲音。
韓忠恍然驚覺,外面的鳴笛聲不知道何時已經停住了,他一陣慶幸,還好對方那個身體強化類的異能者之前被小云襲殺,否則外面那大鐵門恐怕攔不住這幫人。
那婦人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她與韓忠對視一眼,忽然回身拿起資源箱中那些剩余的藥品,遞到了韓忠手上。
“這院子有個后門,你趕緊抱著孩子從那邊走!”
韓忠心頭一驚:“那你們怎么辦?”
“我一把老骨頭,那幾個小畜生能拿我怎么樣?”
“我也活夠了,真要動手,我就跟他們拼了,死也從他們身上咬塊肉下來!”
“你還年輕,這孩子還沒長大,你們得活著,咱們這個國家,未來還得靠你們!”
婦人已經站起了身,這時候房門嘭地被推開,進來的卻是一個光頭穿著件背心的老漢,看著應當是這院里的其他住戶,此人手中正提著一把不知道哪來的八一杠,一進來就看了躺在床上的小姑娘一眼,又把目光挪到韓忠身上。
韓忠已經將手指搭在了自己191的握把上,并上前一步,擋在了最前方,他看出對面手上的槍還沒開保險,有信心先發制人。
這時,那婦人卻繞了出來,沉聲道:“劉老哥,你要來怪我把他們放進來嗎?”
姓劉的老漢盯著韓忠,鼻子里哼了一聲:“現在怪還有什么用?而且我有什么資格怪你,你只是做了我們想做但沒膽子做的事。”
“之前我是慫了,那是因為外面打生打死不關我事,現在這幫孫子都欺負到頭上了,這時候了還慫?”
“我們老劉家沒這么窩囊的種!到時候下了地我怕我爹不認我這個兒子。”
“你跟他們走吧,我們幾個拖住這幫狗日的,真當老實人好惹不成。”
“我……”
劉老漢打斷了還想說話的婦人:“你比我們年輕,送死的活我們這幾個上年紀的干,快走吧!”
窗子被敲響了,幾人轉過頭去,窗外有幾個身影發出催促:“磨蹭什么呢,還不趕緊的?”
那也都是院子里住著的幸存者們,每個都頭發花白,此時有人持槍,有人拿刀,也有人就是不知道從哪找了根趁手的木棍,等在那里。
韓忠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直到被老漢捶了一拳:“臭小子,你是個好樣的,出去找到組織,回來把這群狗日的剿干凈了,也不枉我們收留你。”
時間緊迫,容不得幾人優柔寡斷,小云身體輕盈,韓忠回過神來,一把就將其抄了起來。
他們說的對,這時候不是逞能把所有人都拼死在這里的時候,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有人出去。
走出了房門,還未來得及往后門的方向去,忽然就聽見大門口傳出一陣槍聲。
幾人心頭一緊,以為是外面的惡匪沒了耐心,但很快就發現那似乎是有人在門外交火了。
“怎么回事?”
“出去看看!”
韓忠也將懷中的小云移交給婦人手上,那婦人雖然消瘦憔悴,但一雙手卻格外有力,將小姑娘穩穩抱住。
一群人沖向鐵門,外面的交火聲愈發激烈了,不斷傳來慘呼與喝罵聲。
劉老漢剛想挪開頂門的木頭,韓忠將其一把攔住。
“別,太危險了,劉叔來搭把手,我上院墻看看情況。”
“好。”
老漢點了點頭,朝幾人中另一個身子還算硬朗的老頭招了招手,兩人皆手撐院墻,站穩腳步,韓忠只猶豫了一瞬,便搭著兩人身子向上一撐,踩在了他們肩頭上。
只向外探頭看了一眼,韓忠馬上縮回了頭,墻外果真如預料之中,有人與這幫匪徒打了起來,動手的人離這邊相當遠,看不清情況,而聚在門口的匪徒已經丟下了幾具尸體,正躲在幾輛車后與遠處那些人對射。
“老叔,再撐一下!”
“沒事,撐得住!”
扛著他的兩個人喊了一句,韓忠輕輕喘了口氣,手中的步槍喀嚓一聲上了膛。
心中默默過了一遍剛才所看到的幾人的位置,他猛地起身,對著那幾個位置狠狠清空了彈夾,而后也不管打沒打中,立刻又縮回了身子,繼而直接一步跳回了地面上。
他只是低階超凡者,并非能免疫槍彈了,該有的謹慎絕不敢忘記,但剛剛那幾槍,他卻是有幾分把握的,以他的控制力和反應速度,絕不會偏差太多。
事實也正如其預料的那樣,外面響起連串的慘叫,開火聲驟然就小了下去,他長出了一口氣,知道剛才的突襲是奏效了的。
片刻后,槍聲止息,有人敲了敲院子的門。
韓忠等人對視一眼,沒敢立即開門,而是放聲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普通人而已,我們剛剛有人受傷了,想問問這里有能休整的地方嗎?”
這事韓忠沒立場下決斷,只能把目光放向劉老漢等幾人,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劉老漢咬了咬牙:“開,怎么不能開!”
挪開那根頂門的木頭,拉開已經變形的大鐵門,出現在眼前的是幾個年輕人,這幾人裝備竟都還算不錯,不但有一看就保養精細的新款步槍,還各自配著長刀、防彈衣,甚至還有人帶了十字弩。
衣服倒是各不統一,不像是什么官方組織。
“誰受傷了?”
看了一眼,韓忠沒注意到有受傷的人,手下意識按住了自己的槍,有個領頭的年輕人見狀笑了笑:“哎,別緊張,我們確實有個隊友傷到了,不過不是很重。”
這人面相白凈,態度親和,讓韓忠下意識就放下了戒心,說話的同時,他腳步挪了挪,露出其身后一個身形有些圓潤的隊友。
經其一指,韓忠才留意到其防彈衣上有個不起眼的小洞,對方的臉色也并不好看,滿頭汗水,可能并不都是熱的。
“挨了一下。”那人苦笑著,說話時還倒抽涼氣。
確實,子彈被防彈衣擋住了也不能說是完全沒傷害了,運氣不好的話被震傷倒也合理,院子里的幾人趕忙挪開腳步。
“快進來吧,外面指不定一會兒還有喪尸過來。”
“需要幫忙嗎?我們這還有些藥!”
為首者笑了笑:“不用的,我們隊伍里有醫生,自己也有藥品,我看這位大哥身上有不少血,是受傷了嗎?”
聽到醫生二字,韓忠頓時激動起來:“我沒受傷,不是我,是我……是我妹妹受傷了,可以麻煩你們幫忙看看嗎?”
“當然可以。”那人轉過頭,向隊伍中一個容貌姣好。氣質溫婉的長發姑娘喊了一聲:“小月姐,拜托你了。”
那女子點了點頭,向前走了幾步,韓忠趕忙引著她往院里走,眾人一并跟在后面。
“哎,小月姐,那我呢?什么時候給我看看啊!”
“你?先忍著吧,頂天也就是斷根肋骨。”
這話引得兩人的隊友都忍不住笑起來,韓忠不知道他們為什么笑,只覺得自己心里很是過意不去,但想到小云的傷勢,他還是沒把拒絕的話說出口。
槍聲停歇之后,給韓忠開門那老婦人就把小云重新安置回了床上,那長發姑娘簡單看了兩眼,便開口讓閑雜人等都退出房門,準備給這小姑娘重新包扎。
韓忠只得也跟著一眾人來到了院外,幾個老者招呼著那胖子去另外一處房間中修養了,門外只剩他和剩下的幾個年輕人。
看得出他神情緊張,領頭者安撫道:“放心,她會沒事的。”
韓忠點了下頭,說是完全把心放下其實不太現實,不過實際上也還好,那丫頭的傷口他親自處理過,知道是什么情況,加之她本身是超凡者,只要得到妥善的處理和修養,就不會出太大的問題。
于是眾人便在院中攀談起來,很快韓忠便得知對面這個領頭的年輕男人叫裴澈,而他們這支小隊里,竟全都是超凡者。
難怪能壓著那群匪徒打。
“……幸存者互助會?”
“是啊,我們想搞這樣一個組織,不過現在還只有我們幾個人而已。”裴澈臉上掛著笑容:“我們創立的宗旨就是要去幫助末世中需要幫助的人,縱使能做的不多,也貢獻一點自己的力量。”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有一分熱,發一分光,不必等候炬火,若此后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說到這里,他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么說有點過了哈哈哈,這世上當然還是有炬火的,遠的不說,那位寫了生存手冊的不就是嗎,只是我們更向往自在灑脫而已。”
“這么一比,我們應當算是螢火而已。”青年人樂呵呵的,說到這里還不忘對隊友道:“你們說咱們叫螢火互助會是不是也不錯?”
另外幾個年輕人卻根本不在意這件事,只是嬉笑著讓他說了算。
韓忠對這年輕人的自謙之語沒有發表評價,他前一句話卻令其不由地點頭,很是贊同,那位蘇總指揮,如今不就正是指引著他們前進的炬火?
兩人找到了共識,聊的愈發投緣了一些,裴澈邀請道:“韓大哥,你好像也是超凡者,你愿意加入我們嗎?”
韓忠沉默了一下,看著這群年輕人臉上洋溢的自信和灑脫,有那么一瞬間韓忠當真有這樣一種沖動,想要走到他們中間。
但想起自己這一路走來的目的,他最終還是回應道:“我……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對自己的目的,不愿意解釋太多,但裴澈卻沒有放在心上,似乎這些人也并不強求外人的加入。
“你們要去新甫找官方人員啊?”裴澈沉吟了片刻,又與他的幾位隊友互相對視了幾眼,最終鄭重道:“我支持你,你一定有自己的堅持,正在做你認為更值得的事。”
“這樣,等你妹妹的傷處理好之后,我們小隊可以護送你到新甫市區。”
韓忠怔了怔,旋即大為感動:“這,太感謝了,我……”
裴澈笑著搖了搖頭:“不用說太多,這就是我們這些人集結起來的原因嘛,對了,我們只送你到市區哦,那些官方人員,我們暫時還不想接觸來著。”
“這……為什么?”
裴澈大笑起來:“沒為什么,怕被收編吧哈哈哈,我們這些人散漫慣了,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韓忠了然的點點頭,雖然從理性上說,或許加入官方才能發揮出更大的作用,但話又說回來,只要是發光發熱,在哪里又有什么區別呢?在這個前提之下,順應自己的本心,其實便已經足夠了。
看著這些年輕人,似乎都是大學生一樣的年紀,他們滿懷斗志與對未來的期待,堅定踐行著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這樣的精氣神幾乎與當下這黑暗壓抑的時代格格不入,有那么一瞬,韓忠當真覺得自己被他們身上的光芒照亮了。
正如他之前想的那樣,如今什么人都有。
有趙老大一般的人,有淪為匪徒的人,有打開鐵門對陌生人伸出援手的人,有老實了一輩子卻敢拿起木棒與匪徒拼死的人。
也有如裴澈這樣的人,正嘗試照亮這個陷入長夜的世界。
像他們一樣的存在,想來在其他地方也正活躍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