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曦快要被正午灼熱的陽光曬得頭暈眼花時,前方巨大的陰影終于籠罩下來,帶來一片清涼。
他們走進了部落中心那座高大圣臺的影子里。
明曦下意識地側過臉,從扶風寬闊的脊背上仰望。
圣臺高聳入云,其高度輕易便越過了視野范圍內所有的樹木與山脊。
那座龐然大物突兀地矗立在部落正中心,像一尊沉默的遠古巨神,用它的身軀為部落投下一片庇護,也投下一片無法掙脫的威壓。
它的造型奇特,并非尋常的金字塔,而是規整的七邊形,自下而上逐層收窄。
七條棱線的頂端,各鑲嵌著一顆巨大的、磨制光滑的石球,在日光下反射著沉悶的光澤,仿佛七顆沉睡的星辰。
整個圣臺由一塊塊未經雕琢的灰色巨石壘砌而成,嚴絲合縫,不見任何黏合的痕跡,近百米的高度霸道地占據了部落的絕對中心。
它太龐大了,太精密了,與這個世界茹毛飲血的原始風格格格不入。
仿佛不屬于這個時代,更像是……另一個文明的遺骸。
從明曦穿越到這個部落的第一天起,這座與整個世界的原始生產力水平格格不入的宏偉建筑便已坐落于此。
部落里的獸人傳說它已有萬年歷史,卻無人知曉其建造之法,所有人都將其奉為生命神親手締造的奇跡。
圣臺的最頂部,是威嚴神圣的圣廟,部落中最受人尊敬的大祭司便常年居住其中。
那位神秘的祭司知曉天文歷法,能占卜大事吉兇,被視作生命神在世間的化身。
部落里所有的新生幼崽,都是在圣廟的圣水中孕育而生,明施也不例外。
明曦來這里五年,依然無法理解這座“神跡”的存在。
她登上去過兩次。
一次,是與萊恩結為永生伴侶,舉行穿石儀式。
則是去接回在圣水中孵育了九個月后、終于破殼而出的明施。
那通往云端圣廟的階梯,陡峭得如同天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至今想起來,仍讓明曦雙腿還會隱隱發軟。
作為一個接受過現代科學教育的人,明曦本能地不相信神的存在。
可面對這座宏偉的不合常理的圣臺,心底總會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與敬畏。
尤其是那位終年隱居在圣廟中,神秘莫測的大祭司,她心中還是充滿了無法抑制的好奇。
“在看什么?”
頭頂傳來扶風低沉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他的獸形體態讓他能輕易察覺到背上伴侶最細微的動靜。
他似乎并未前行,只是偏過獸首,余光瞥見了她仰望的姿態。
“圣臺。”
明曦輕聲回答,琥珀色的桃花眼里,盛滿了無法掩飾的困惑與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懼。
這樣的建筑,就算是在她原來的世界,也足以被列為充滿未解之謎的古代奇跡。
而在這個茹毛飲血的原始獸世,它的存在本身就顯得愈發離奇,仿佛一個不該出現的錯誤。
又或者,是唯一能被稱之為“神跡”的答案。
扶風沉默了片刻,用那雙漆黑狹長的鹿眸深深地望了圣臺一眼。
用一種陳述事實的平淡口吻說道:“圣臺是生命神與這個世界聯結的紐帶。”
“生命神……”
明曦望著那高聳入云的建筑喃喃自語,眼中的疑惑卻越來越多。
這個世界的獸族種類繁多,習性各異,他們信奉的生命神卻是抽象的一棵樹,一種植物。
他們堅信,樹是生命的本源,溝通天地;而獸人,則是侍奉神明的仆人,理應奉獻生命。
這種信仰,本身就充滿了矛盾與詭異。
生命神……生命樹……
明曦忽然想起她凈化空間里的那棵小樹苗,被系統稱作生命樹,難道她的凈化能力也是生命神賦予的?
明曦感到毛骨悚然。
如果她凈化空間里那棵小小的樹苗,是這個世界信仰的生命神,那真是太恐怖了!
思緒萬千間,他們已經穿過了大半個部落,抵達了明曦與萊恩的家。
好在這個時間點,部落里絕大多數強壯的獸人都外出狩獵未歸。
路上的雌性們投來的目光雖然也讓明曦感到渾身不自在,但總歸比那些充滿侵略性與占有欲的雄性目光要好上許多。
剛推開低矮的院墻木門,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一道屬于幼崽的、充滿怒氣的咆哮就從屋里傳了出來。
“滾!都給我滾出去!”
緊接著,石屋的木門被猛地推開,一個圍著獸皮裙的雌性狼狽的退了出來,正好和院子里的明曦對上了眼。
兩人幾乎是同時喊出了聲。
“小曦!”
“鱔!”
鱔是住在隔壁的雌性,身形比一般雌性要高挑健壯些,已經成年卻一直沒有接納任何獸人。
在萊恩外出或受傷的日子里,她時常會過來幫忙照看在這個世界幾乎沒有生活能力的明曦。
因為同為雌性,萊恩不在時也頗為放心,明曦在她面前也感覺不到壓力。
久而久之,鱔便成了她在這個陌生世界里唯一的朋友。
此刻,鱔的臉上卻滿是無奈和擔憂。
他的目光從明曦身上掃過,在觸及她身后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時,瞳孔驟然一縮。
“扶風……醫師。”
鱔的聲音有些干澀,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明曦唇瓣上那刺目的、新鮮的艷紅痕跡上。
那是什么,任何一個成年獸人都心知肚明。
鱔的臉色瞬間白了幾分,他張了張嘴,最后只是艱難地開口:“明施發了好大的脾氣,什么都不肯吃……”
“謝謝你,鱔。”明曦心中涌起一陣暖流,是真心實意的感激。
她手上還提著那個裝滿了各色漿果的小竹籃,這是她此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一時間忘了這東西是扶風給的,只是本能地想表達自己的感謝,下意識就想遞過去,
“這個給你吃,很甜的。”
陽光下,她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清澈真誠,笑容干凈柔軟,不帶一絲雜質。
鱔看著她近在近在咫尺的、不染塵埃的美麗容顏,喉結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一下,眼底劃過一抹深刻的痛苦與失落。
他狼狽地移開視線,隨即扯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不用了,小曦,你自己……留著吃吧。”
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道,從旁邊伸了過來,將那只小竹籃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