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亦力不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竟又開口問了一句:“你說什么?”
沈良一字一句道:“亦力不都,你可知罪!”
亦力不都神色一凜,怒目而視,道:“什么罪?休要在此胡言亂語!”
沈良沉聲道:“多年來,奧失部所納毛皮皆是劣質之貨,牛羊瘦弱,馬皆駑馬,去歲,更是借口天災,拒絕上賦!”
亦力不都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去年不交,確實是他故意為之,幽州軍亂,打來打去的爭節度使之位,亦力不都覺得,他就算不交,新任節度使應該也沒心思來找他的麻煩。
但沒想到,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連媯州新任刺史都沒發話,他姓沈的倒是等不及了,不過,既然尋來了,那些許皮毛,牛羊,便補繳了事,畢竟,如今自己實力不濟,尚不足以得罪這些武人。
因此,亦力不都,雖神色不善,但還是悶聲道:“去年,部落確實是受災了,既然鎮將不體諒我等,那就讓牧民再受點苦吧,去年未繳納的財貨,我補上便是。”
沈良點點頭,道:“頭人確實深明大義,不過,前些年所交皮毛,劣質不堪,上報衙中,使君大怒,不罰不足以震諸部,此次除了償還所欠之物,還需進行三倍重罰!”
亦力不都聽聞此言,頓時暴跳如雷,怒吼道:“你這是故意尋釁!我奧失部豈會怕你這等威脅!”
他肯補交就已經是給了新任刺史的面子了,現在居然還要三倍罰沒,亦力不都本想補交算了,現在他已經決定了,一張皮毛,一頭牛羊都不交了,逼急了,過了冬,他就帶著部落離開媯州。
沈良卻絲毫不為所動,反而繼續道:“難道頭人要造反不成,交了,一切好說,拒絕,怕是奧失部將煙消云散!”
說到這,沈良做恍然大悟之狀,道:“這年頭,消散的部落,多如牛毛,在下勸頭人不要犯蠢!”
亦力不都氣得渾身發抖,轉身一把摘下掛在墻壁上的弓,并迅速的給弓上了弦,隨即拿起箭矢,搭上弓,指著沈良大罵道:“你這狂賊,竟敢如此欺我!現在給我滾出去,否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沈良卻哈哈一笑,道:“你敢殺我?老子不信!”
亦力不都氣的臉都漲紅了,猛的拉起弓弦,射向使者,那箭矢如一道黑色閃電,瞬間飆射而出,眨眼間便已飛至沈良身前。
沈良只覺一股強烈的危機感撲面而來,身體下意識地向旁邊一避,那原本直取要害的箭矢,射中了他的左肩,尖銳的箭頭瞬間貫穿肌肉,鮮血一下子涌了出來。
亦力不都射出箭后,有些茫然,方才是盛怒出手,但是一射出箭,他就忽然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亦力不都有些茫然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對面的沈良,卻是悶哼一聲,劇烈的痛感,迅速的涌了上來,他只感覺自己的左臂已經使不上勁,沈良趁著亦力不都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不發一言,扭過頭去,咬著牙轉身就往帳外狂奔。
血液已經浸透了衣裳,但是沈良卻是拼盡全身力氣,不顧一切地往外沖,帳外的守衛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愣。
有親衛很快反應過來,迅速跑到帳前,掀開帳簾,卻見自家頭人還好端端的站在那,手中還舉著弓箭,顯然,那個使者身上的箭矢,就是自家頭人射的。
這時,親衛急忙發問:“要不要派人圍殺使者?”
亦力不都有些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殺了此人沒什么用,反而會徹底得罪那些武夫,放他走吧。”
其實,若不是亦力不都不想把事做絕了,沈良根本逃不出奧失部,便是其在未受傷時,都不太可能逃出來,更不用說現在肩膀上還有一處貫矢傷。
果然,沈良還沒跑出多遠,便被幾名守衛給抓住了,守衛太過粗魯了些,沈良疼的滿頭是汗,而就在此時,亦力不都的親衛跑了過來,對著扭住沈良的幾個士兵,用奚話說了一段后,幾個士兵隨即松開了沈良。
沈良無心問些什么,忍著疼痛,朝著營外,疾步而去,不多時,沈良沖到了營外,還在外面歇馬的廣邊軍扈從見到沈良渾身是血,皆是大吃一驚。
眾人不敢怠慢,連忙上前攙扶住沈良,有軍士試圖折斷箭桿,但卻被沈良所阻,沈良低聲道:“走,先離開這!”
眾人聞言,也知發生了大事,隨即立刻上馬,而沈良也忍受著戰馬馳騁時,身上所帶來的疼痛感,約一個多時辰后,眾人遇上了一個小部落,沈良已經有些堅持不住,只能下令暫且停下。
而此時的沈良,顯然有些失血過多,只見其臉色蒼白,不見半點紅潤,眾人連忙下馬,將沈良抬了下來。
這個部落,其實都不算部落,只能算是幾十來戶牧民相聚一起放牧的,見到有披甲執銳的武人,牧民都有些不安,這些人,雖然不是土匪,但卻比土匪更危險。
有人沖入部落中,索要麻布和熱水,不多時,熱水被端上來,眾人將沈良扶正,隨后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皆是緊握住箭矢,而前面一人用力一折,只聽沈良疼的大喊了一聲,而前面的箭桿應聲而斷。
幾人將箭桿前面的木刺用刀簡單的削掉,在一切就緒后,在沈良身后的軍士,慢慢的把箭頭從后背拔出,劇烈的疼痛,讓他當即昏死過去。
“拔出來了!快上藥止血!”
眾人七手八腳的折騰著,都是武夫,對這種箭傷,刀傷,其實還是很有心得的,當然,處理過后,能不能活,那最好還是得看天意,不過,在大家伙看來,這一箭,沒射中要害,應該是問題不大,唯一的麻煩,便是血流的有些多,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來。
沈良昏迷,只能暫時留在這處牧民的營地,但是使者受重傷一事,卻是必須要馬上回報,因此,經過商議后,十人留下五人保護使者,剩余五人,則快馬加鞭,將此事,上報廣邊軍城。
正所謂,為上之人,一言便可決定一人之生死,陳從進身為媯州刺史,若是在朝廷乃至各鎮節度使看來,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但對真正的底層軍士而言,媯州刺史,已經是他們觸不可及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