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日子過久,人確實是會松懈,這世家也是同樣的道理,盛世一時,卻以為這盛世會一直持續下去,世家的榮光,永遠不會褪色。
當然,這事和陳從進自己的干系并不大,對拯救世家這個事,他也沒興趣,這些大族,雖然出了很多人才,但世家本身的存在,卻是對普羅大眾最大的不公。
宋朝雖說憋屈了些,但是對文人卻是真的好,可以,終宋一朝,趙家對不起所有人,但趙家可以拍著胸口說,對文人,他已經是掏心掏肺了。
而科舉制度的大興,才是真正掘了世家大族的根,因為,若是宋朝依然是把隋唐時門蔭為官,作為上升的主流通道,那么即便五姓七望這等世家,在唐末五代的亂世中,衰弱,乃至覆滅,那么,門蔭制度,依然可以再涌現出別的門閥世家。
陳從進聽完蕭郗的話后,點了點頭,隨即將話題轉到當前的困境上,畢竟,先前的頭腦風暴,思維發散的有些遠了,這種足以改變社會發展的制度,太過宏大了,和此刻的陳從進地位相比,那實在是差距太多了。
想這些,還不如想著,此番大勝歸來,給軍卒的賞賜,這錢該從哪里籌。
前番博陵崔給了一筆錢,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但現在,崔文浦在幽州的錢帛已經沒了,就算找崔文浦再借,一時間也來不及了。
而隨著陳從進將當下的困境,告知蕭郗后,蕭郗那是萬萬沒想到,幽州的財政,居然窘迫到這等程度。
見蕭郗面露驚疑之色,陳從進以為他認為自己把錢貪了,于是,連忙正色說道:“錢帛財貨,并非吾之所好,平素里,一餐一飯,有棲身之處,便已心滿意足。”
見蕭郗面露笑意,顯然看其模樣,是有些不信他說的話,陳從進見狀,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說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從進之為人,蕭掌書記,日后自然知曉。”
蕭郗問道:“大帥,燕國公治幽二十余年,府庫豐鎬,何以短短數年,便至如此?”
陳從進淡淡的說道:“張簡會,張公素,李茂勛,朱有容,楊承榮,乃至本帥,以及剛剛平定的楊權恩之亂,你自己數數,換了多少任大帥,還提燕國公,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了,這幽州,還能像如今這般完好,那已經是滔天之幸了。”
蕭郗心頭一嘆,治理艱難,破壞卻又如此的容易,二十余年的時間,不及幾場亂事啊。
陳從進見蕭郗面露憂色,也知道他剛剛才見自己,現在就讓他想辦法籌出賞賜數萬大軍的錢帛,確實是有些為難他了。
但實際上,錢帛雖然頭疼,但是陳從進并不是沒有應對之策,夏稅再過三個多月就要征收了,實在不行,陳從進就不要臉皮了,先借錢過日子,幽州的富戶不夠借,那就把薊州的富戶再借一圈。
因此,見蕭郗有些憂慮,陳從進安慰道:“無妨,掌書記可以先去接見衙府下的官吏,了解一番,若有良策,再來尋吾吧。”
蕭郗只能點點頭,隨即行禮告退而去,而在其心中,卻是頗為憂慮,缺錢,蕭家自然是不可能出錢的,除非陳從進勢力強大到一定程度上,而現在,陳從進雖說平了楊權恩,但想真正坐穩盧龍節度使之位,怕也不是那么輕松的事。
而在其后,蕭郗馬不停蹄的去領取了掌書記一職的各類物件,如銅魚袋,兩套青服,以及掌書記的印章,告身等。
本來告身這玩意,需要朝廷吏部發放,但到了這年頭,制度混亂已經是涉及到方方面面了,基本上,幽州鎮一年給長安送份官員的升或貶的報告,或者說通知也行。
掌書記一職,是節度使屬官,在唐朝的正式編制中,只是屬于一個八品小官,本來這種級別,對蕭郗這等世家子弟來說,那就是扔在地上,他都不屑去撿的玩意。
奈何現在,朝廷看樣子,是越來越不景氣了,藩鎮卻是愈發的強勢起來,這掌書記一職,也變的吃香了。
在處理好這一切后,蕭郗立刻召見節度府下的官員佐吏,雖然蕭郗不知道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句口號,但殊途同歸,先查清幽州鎮治下的情況,是頭頂要務,這個道理,蕭郗還是明白的。
盧龍鎮下,冊報上來的田畝數量,是田畝四十二萬頃,但實際上,地方的田畝有沒有更多,這具體的數據很難查清,歸其緣由,便是沒有足夠的行政人才去進行統計。
百姓也有很大可能少報,畢竟少一點點,稅就能少征一些,至于畝產,有的地方產的多些,約一畝一石一斗,有的少些,一畝九斗,甚至有的只有七八斗,但平均下來,差不多一畝一石略少一些,四十二萬頃,全鎮可得糧四百二十萬石。
當然,這些糧食,不可能都收上來,那樣的話,百姓都得餓死,按照每年的慣例,上繳的糧食,約在一百四十萬石上下浮動,但數額差距不大。
而這還只是征糧,還要收稅錢,按制,一畝田,收十五文錢,可以用錢,也能用絹帛,因此,老百姓門前門后,多有種桑樹的。
四十二萬頃,能收上來錢帛,差不多在六十五萬貫左右,總而言之,這年頭,兵荒馬亂,還要養這么多兵,老百姓的日子,確實是很難過。
蕭郗看后,略微松了口氣,等夏稅收上來后,錢帛的問題就迎刃而解,唯一的問題,便是這些武夫怕是等不了三個月。
因此,蕭郗上任掌書記的第一要務,便是想出一個法子,把這個窟窿填補上,先將武夫的賞賜發放到位,那么,陳大帥的位置穩了,他蕭郗掌書記的位置也穩了,蕭氏安排他來幽州的任務,也就算,初步達成了。
注:(兩稅法頒布后,到建中年間末,唐王朝一年的財賦收入達到了三千萬貫,只是到了后期,許多藩鎮借口不交,或是少交,但最后,唐廷只能依賴東南的財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