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餐的時候,梅新巖捧著一碗噴香的白湯羊雜碎,手里拿著麻將燒餅卻怎么都拉不開栓。
張學強吃得滿頭熱汗,拍了拍他肩膀,“哎,怎么,昨晚羊肉吃得太多頂了?要不換碗炸豆腐試試?”
梅新巖搖了搖頭:“不是,俺爹昨天回來說,工作的事沒戲?!?/p>
他家是勤行出身,老爹當大廚,還保留著自稱俺的習慣。
“哥,俺可不想上山下鄉,不是不能吃苦,是舍不得你!”
張學強笑道:“我當什么事,不就是個廢品站的外勤嘛,包我身上,絕對讓你光榮上崗!”
這句話比火筷子都管用,瞬間就捅開了三亮的食道......
吃完早飯,張學強拐彎去了一趟修車鋪,正在門口遇到帽頭彎腰掃地。
這孩子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鼻子下還掛著清鼻涕呢。
“趙師傅還沒來,學強哥昨晚上可凍壞我了!”
昨天晚上是帽頭藏在院里,等計得草出門之后放在他家門檻上一塊針布,讓計得草暴露了行蹤,可以說是勞苦功高。
張學強點頭笑道:“得了,咱們前面就算揭過去了,以后你小子可得正干,這給你,是獎勵!”
說著遞過去一張十斤糧票。
原本張學強打算給他三五斤,看他凍得這樣算是補償了。
帽頭還有點不好意思,張學強一瞪眼,他才伸手接過,赧然說了聲——謝謝哥!
張學強道:“給你師傅說一聲,我這三輪,以后放你們鋪子里行不,院里擱不開了?!?/p>
帽頭連連點頭,拍胸脯說包他身上了。
張學強拍拍他肩膀,扭頭要走。
帽頭卻拉住了他,看看四處沒人,低聲道:“學強哥,我昨晚上聽墻根來著!”
張學強氣笑,“聽墻根有什么好顯擺的,怪不得你凍成這樣!”
帽頭神神秘秘道:“我聽到碎嘴子給小紅花說,要搬家了!”
“哦,搬家可不容易啊!”張學強淡然道。
帽頭向前湊了湊在他耳邊道:“那小子說要搬回父母家,一家人也好相互照應!”
張學強眼睛一亮,果真猜對了,這兩口子在院子里臭到家了,再也住不下去,搬家是個明智選擇。
空出來的這兩間房,讓張學強有了新想法。
張學強給他一個鼓勵眼神,“好,以后再打聽到什么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我,只要有用就有獎勵!”
帽頭道:“哥,別急著走,他還說呢,走之前要給你上上眼藥!”
計得草這小子還沒完?。?/p>
張學強眉頭微微一皺,扭頭道:“你去我家,找楚青青要撲熱息痛,先吃上別燒起來,另外你給我盯緊了碎嘴子,我倒要看看他想干嘛!”
說著又給了帽頭十斤糧票,這才大步離開。
三輪車碾冰壓雪,一陣咯咯作響。
張學強蹬著大鳳凰,憑著記憶,終于來到一座掛著物資回收站白油漆木牌的院落之外。
鐵柵欄門銹跡斑斑,透過縫隙望去,院子里廢品如山,幾間小屋在其映襯下像巨人腳邊的積木般渺小。
張學強吩咐三亮在門外等候,隨后蹬著三輪車碾過門檻,在一間擺著斑駁臺秤的小屋前剎住車。
此刻剛上班,外勤都還沒回來,院子里只有兩三個早起拾荒回來的大爺、大媽,賣廢品。
隔著落滿灰塵的玻璃窗,正能看到一個禿頂中年男子,坐在油漆剝落的辦公桌前,在擺弄什么。
這人就是掌握著生殺大權的錢站長,是個只認錢不認人的家伙。
大家送他一個綽號——恨錢少。
這貨仗著自己有點權利,就經常對那些臨時工外勤人員吃拿卡要,還美其名曰嚴格管理。
凡是他看不順眼的人,都被這小子暗中使絆子送去了偏遠山區。
可以說是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壞透氣兒了!
張學強剛一露臉,恨錢少就看見了他,扯著嗓子叫道:“哎,那個誰,你進來!”
張學強滿臉帶笑快步走進屋,正看到恨錢少桌上放著十幾塊銀圓,和一個精巧的戥子,看樣子是在給銀圓稱重。
張學強裝作沒看見那些銀圓,熱情招呼道:“站長早?。 ?/p>
“張,張學強是吧,我都忘了你叫啥,你說你多少天沒來了吧,怎么找新活了?”
恨錢少斜靠在椅子上,斜眼看了過來,帶血絲的白眼珠,搭配著黑漆漆毛乎乎的鼻孔,讓人望之生厭。
張學強看他做派就煩,可還是裝著恭敬陪著笑臉道。
“錢站長我這些日子發高燒,燒得啊床都下不來了,昨兒二猛沒給您說啊?”
恨錢少嘴撇的像是八萬,“他說了算嗎,假條呢,病歷呢,你說病了就病了,這十冬臘月天,我還想請病假在家貓著呢。
沒假條就算曠工,無辜曠工這么多天,別說你,就是正式工也得扣工資。
當然,你沒得可扣,可我這里也不是自由市場,怎么能容下你這種沒組織沒紀律的家伙?
從今兒起,你就別來了,我給你上報街道,回家等著通知吧,上山下鄉是跑不了咯!”
張學強本來已經拿出了紅塔山,見到對方這幅尿性,立刻改了主意。
他自顧自地撕開包裝,刁嘴上一根,用防風火機點燃。
噴云吐霧說道:“沒錯,我是找到正經工作了,去我爹媽原單位頂替。
可現在正好趕上過年,得年后才能去上班,這才打算繼續從你這里混幾天日子。
既然此處不留爺,那就當我來告別了!”
張學強心里已經有了主意,大不了去修車鋪當學徒,反正不要工資,只要能混日子就行。
恨錢少看著張學強的香煙和火機一陣眼饞,咬牙說道:“好,好啊,那你還廢什么話,還不快走!”
張學強噴了口煙霧笑道:“再怎么說,咱們都同事一場,我臨走之前,想奉勸你幾句?!?/p>
恨錢少心頭不由地一跳,結結巴巴道:“你,你充什么大尾巴狼,有話就說,沒事就滾蛋!”
“哎,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啊!”張學強根本不吃這套,轉身就走。
恨錢少臉色突然變得煞白,猛然起身拉住了張學強。
這貨換上了一副硬擠出的笑臉,“老弟,老弟,別急著走嘛,怎么說咱們也是相識一場,今兒中午,我請了,豆汁、焦圈,管夠!”
張學強轉身呲牙一陣壞笑,“怎么怕了,想聽我的肺腑之言?
那好,我就告訴你,你的那點事,有人給你記著賬呢,別看你今天鬧得慌,小心將來拉清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