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闕三萬里 144章 中式教育的扶蘇

隊伍南行后的日子里，方銘難得過上了一段閑適時光。

這段時間里，方銘又開始成為了扶蘇的老師。

這天晨露未晞，方銘已帶著扶蘇來到渭水邊的試驗田。年輕的公子脫下錦袍，換上一身粗布短打，靴子深深陷進泥濘里。

"先生，這秧苗為何要如此間距？"扶蘇蹲在田埂上，手指輕撫翠綠的稻葉。他的指甲縫里已嵌滿泥土，卻渾然不覺。

方銘卷起褲腿踏入水田，驚起幾只蛙："公子且看——"他比劃出兩掌距離，"過密則爭肥，過疏則廢地。治國亦如是，官吏設置貴在得中。"

扶蘇若有所思地點頭，突然指著遠處："那架翻車似乎與別處不同？"

"公子好眼力。"方銘笑著引他走向田壟盡頭。三名工匠正調(diào)試著新式水車，木齒輪咬合處濺起晶瑩水花。"這是改進后的龍骨水車，效率比舊式高三成。"

扶蘇湊近觀察，突然被轉(zhuǎn)動的齒輪帶起的水珠濺了滿臉。周圍工匠嚇得跪倒在地，卻聽見公子清朗的笑聲："妙哉！這水力運用，可比《考工記》記載精妙多了。"

午后的研發(fā)中心熱浪蒸騰，打鐵聲此起彼伏。扶蘇捂著耳朵，瞪大眼睛看鐵匠將燒紅的鐵塊鍛打成犁頭形狀。火星四濺中，方銘大聲講解：

"熟鐵包住生鐵芯，既保持韌性又增強硬度！"他拿起冷卻的犁頭遞給扶蘇，"公子試試分量。"

離開時，公子忽然駐足："先生，為何工匠們討論方案時總要在地上畫圖？"

“這是因為………”

次日清晨，研發(fā)中心多了塊涂著黑漆的大木板。當扶蘇看到匠人們爭相用白堊在上面畫圖討論時，眼睛亮得像星辰。

隨著方銘教育的深入，現(xiàn)在的扶蘇逐漸褪去了那種呆板，雖然他還跟著淳于越上課，可是對于淳于越講的東西，他都能夠辯證的進行看待，不再是盲目的順從。

這一天，淳于越正在講解《周禮》中的禮制篇章。扶蘇端坐在席上，忽然開口："老師，您說諸侯之禮不可僭越，但如今天下一統(tǒng)，這套禮制是否應當調(diào)整？"

淳于越的竹簡"啪"地落在案幾上："公子何出此言？祖宗之法..."

"學生并非否定周禮。"扶蘇取出一卷絹布，上面并列寫著新舊禮制對比，"只是想到方先生曾言'制度當隨世變'。譬如這祭祀規(guī)格，可否按功績而非血統(tǒng)來定？"

老儒生盯著絹布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一時語塞。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扶蘇對于他的父親，嬴政，也逐漸的多了幾分理解，現(xiàn)在時不時的有問題，就會去找嬴政問個明白。

這一天的晚上，章臺宮的青銅燈盞將殿內(nèi)照得通明。嬴政正在批閱南征軍報，忽聽殿外侍從稟報："陛下，扶蘇公子求見。"

"進。"嬴政頭也不抬，朱筆在竹簡上勾畫。

扶蘇穩(wěn)步入內(nèi)，衣袂帶起細微的風。他行禮的姿勢比從前少了幾分刻板，多了幾分從容："兒臣拜見父皇。"

嬴政這才擱下筆，抬眼打量兒子。他注意到扶蘇的指尖有墨漬，袖口還沾著些泥土。

"何事？"

"兒臣今日與方先生討論治國之策，先生提到'攘外必先安內(nèi)'。"扶蘇的聲音平穩(wěn)而清晰，"但兒臣讀《兵法》，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之語，心中困惑，特來請教父皇。"

嬴政的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擊了兩下。這個曾經(jīng)唯唯諾諾的兒子，如今竟能提出如此有見地的問題。他指了指身旁的席位："詳細說說你的困惑。"

扶蘇跪坐于席，腰背挺得筆直："方先生認為，當先安定國內(nèi)民生，再圖對外擴張。但兵法講究戰(zhàn)機稍縱即逝，兒臣擔心若過分強調(diào)安內(nèi)，會錯失良機。"

嬴政沒有立即回答。他起身走向殿側(cè)的兵器架，取下一張弓和兩支箭。將一支箭遞給扶蘇："試試。"

扶蘇茫然接過，但還是依言拉弓搭箭。弓弦繃緊時，嬴政突然開口："若此時有人從背后推你，會如何？"

"這..."扶蘇的箭脫手而出，斜斜地釘在殿柱上。

嬴政又遞來第二支箭："現(xiàn)在，先站穩(wěn)腳跟。"

這次扶蘇先調(diào)整姿勢，雙腳穩(wěn)穩(wěn)踩地，才引弓射箭。箭矢破空，正中殿外懸掛的銅鑼，發(fā)出"鐺"的一聲清響。

"治國如同射箭。"嬴政坐回案前，"沒有穩(wěn)固的后方，再好的戰(zhàn)機也會變成陷阱。"他取過案上銅鎮(zhèn)紙壓在軍報上，"這是百越。"又取過硯臺壓住另一卷竹簡，"這是匈奴。"

扶蘇的目光隨著父親的手指移動。

"若同時抬手，"嬴政突然同時抬起兩件重物，銅鎮(zhèn)紙"咣當"砸在案上，"結(jié)果如何？"

"兩處都..."扶蘇猛地頓住，眼睛漸漸亮起來，"兒臣明白了！”

嬴政突然放下竹簡，盯著扶蘇看了許久："你變了。"

殿內(nèi)一時寂靜，只有更漏滴水的聲音。

扶蘇立即跪伏于地："兒臣請罪。從前年少無知，屢次頂撞父皇..."

"起來。"嬴政的聲音罕見地溫和，"誰家還沒個頑劣的孩子？"

扶蘇驚愕抬頭，竟看見父親眼中帶著笑意。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鼻尖一酸——記憶中，父親從未對他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嬴政起身走到殿門前，望著滿天星斗："如今你學會辯證思考..."他背對著扶蘇，聲音低沉，"朕很欣慰。"

扶蘇鼓起勇氣走到父親身旁。從這個角度，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嬴政早已不再年輕。

"父皇..."

"嗯？"

"兒臣...兒臣會繼續(xù)努力的。"

嬴政轉(zhuǎn)過頭，月光為他的側(cè)臉鍍上一層銀輝："方銘...教得很好。"

兩人就在章臺宮內(nèi)聊了很久。

"時候不早了。"嬴政最終起身，"明日早朝，你也來。"

扶蘇行禮告退，走到殿門處又轉(zhuǎn)身："父皇..."

"還有事？"

"兒臣...兒臣很高興。"

嬴政怔了怔，隨即微微頷首："去吧。"

回到寢宮的扶蘇，立即命人取來空白白紙。他要把今晚的談話全部記下來，特別是父親關(guān)于邊防與內(nèi)政關(guān)系的見解。

寫著寫著，他的筆突然頓住——原來父親早就在關(guān)注民生，那些被他誤解為"勞民傷財"的工程，很多都是為了...

一滴淚水落在紙上，暈開了剛寫好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