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七年,農歷二月十二。
雖是初春,依舊寒氣逼人。
親政后的順治雄心勃勃,誓要效仿秦皇漢武,博個青史留名。
他用小刀在太和殿的柱子上刻下——文治、武功、萬國來朝。
朝堂之上,不斷任用兩黃旗人和漢臣,安插到各部關鍵崗位,逐步掌握話語權。
后宮之內,已收4名常在、3名答應。
食髓知味~
孝莊太后也變沉默了,每日養花養鳥,只是通過索尼傳了一句話。
“不要翻多爾袞的舊賬,你可以把多爾袞的心腹親信們該抓的抓,該流放的流放。過個兩三年,再回頭翻他舊賬也不遲。”
冷靜下來的順治勉強答應下來了。
母子關系稍顯緩和。
……
文華殿。
順治在此聽取西南最新軍報。
“平南王尚可喜奏報,大軍已攻占韶關、南雄、梅嶺,永歷偽帝朱由榔逃亡至廣西梧州。明廷內部派系斗爭愈演愈烈。”
“定南王孔有德奏報,明廷大學士、督師堵胤錫病死。”
“平西王吳三桂奏報,陜西剿匪大獲全勝,全省已定。”
“好!”
順治躊躇滿志,一統江山的曙光已經出現。
他大聲道:
“將巨幅輿圖懸掛在此,標注戰場進展,朕要盡早看到一個完完整整的江山。傳旨戶部,優厚賞賜前線將士,務必保證前線軍需。”
“遵旨!”
出了文華殿,順治興致不減。
“鰲拜。”
“奴才在。”
“你說朱由榔手底下那幫人什么腦子?我軍大兵壓境,他們還在忙著內斗。孔有德說,就連李定國和孫可望的關系現在也鬧僵了。朕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們就不能以大局為重嗎?哈哈哈哈~。”
“皇上洪福齊天。”
“嗯,你說的沒錯,還真是老天爺幫忙。”
看到鰲拜,順治就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
“蔣青云近日在干什么?”
“回皇上,他在核驗山西大戰報上來的軍功,有好些人冒功,比如一個叫曹璽的旗下包衣~”
“嗯?”
“此人居然在供詞里說,他連砍了40個明軍不曾換過佩刀。”
見順治一愣,鰲拜連忙解釋。
“奴才是武將,知道再好的刀連砍五六個人,刀刃也得卷了,此刻就得換刀再戰。此人如此吹噓,恰好證實了他對戰場一竅不通。”
“這等混賬隨軍到底干什么了?”
順治小臉一紅,他其實也不懂這個常識。
“曹璽此人是正白旗包衣,征討山西時一直帳外伺候多爾袞,他壓根就上過陣。”
……
“鰲拜,你覺得蔣青云這個人怎么樣?”
“此人忠肝義膽、豪氣干云,是個特別直爽的漢子。漢人里面不多見,像咱滿人。”
鰲拜對蔣青云的觀感極佳。
順治點點頭:
“傳旨。蔣青云升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官居四品,五城兵馬司仍由他兼著。”
有賞就有罰。
順治突然冷臉問道:
“洪承疇最近在干什么?八旗集體種痘是朝廷大事,不能再拖了,讓他抓緊,1個月內必須完成正藍旗試點,否則小心腦袋。”
“嗻。”
……
洪承疇的分量,孝莊知道!
三順王充其量是將才,而洪承疇做過封疆大吏、督師,指揮過幾十萬大軍協同作戰,一旦他起了反心,危害極大。
所以要養在京城,既用也防。
前線進展順利,清軍優勢巨大,洪承疇就是棄子。
前線危機重重,清軍陷入危機,洪承疇就吃香了。
在真實的歷史上也是這樣。
如今,前線進展順利,順治覺得不必太過禮遇這老頭子。
這很大清!
……
只能說,洪承疇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當下的所有因素皆對他不利。
重壓之下,洪家父子甚至把自己的鋪蓋卷都搬到了德勝門外幾十里外的“制苗作坊”,沒日沒夜的督促生產。
“父親,派去收集痘痂的那些兵丁簡直愚不可及,他們甚至把剛發病的、剛死亡的、還有重癥病人的痘痂都收回來了。他們這哪是種痘,分明是下毒啊!”
洪承疇望了一眼情緒狂躁的兒子。
“銘兒,怒傷肝,坐下,陪老夫喝杯茶。”
洪士銘灰頭土臉,毫無往日貴公子的風度翩翩。
“父親,不如我再去求一下蔣青云吧,只要他肯幫忙,咱家就能過這一關。”
“父親?”
洪承疇搖搖頭。
“喝完這杯茶,隨老夫出去透透風。”
……
出了營地,父子倆騎馬閑行,慢悠悠的上了一個小土坡。
洪承疇舉手搭涼棚,望向南邊。
山勢輪廓隱約可見。
“那里就是景山,6年前,崇禎先帝葬身于此。”
洪士銘一驚,趕緊扭頭確認隨行的護衛們都在15丈之外。
“父親,慎言。”
“銘兒,下馬,老夫想跟你交代一些事。”
父子倆席地而坐,洪承疇深吸一口氣:“銘兒,吾命不久矣。”
“父親?”
“冷靜,不要出聲,聽我講完。”
……
洪承疇很平靜:
“事到如今,我才發現,我被人一步步的推著走進了主持內城種痘的死亡陷坑,爬不出去了。”
“原本朝廷是不會大規模種痘的,奈何蔣青云在南城搞的太成功,皇帝又剛剛親政,雄心勃勃。兩者疊加,促成了這事。”
“等我們接手才發現,方子、人員、選材,每一樣都有缺陷,這些缺點疊加后就導致了上一輪正藍旗高級官佐高達4成的天花發病率。”
“父親,你是說,蔣青云他欺騙了所有人?”
洪承疇擺擺手。
“到了現在,真相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上信了,我被架到火堆上了。”
“那爹你現在辭差呢?”
“辭差也是死,我看過邸報,朱由榔昏聵,戰事一塌糊涂,明軍丟掉廣州只是時間問題,廣州一丟,梧州也快了,兩廣區域也就快了。永歷政權崩潰就在眼前,所以,老夫在清廷眼里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那就種!賭一把!”
“大規模種痘的結果就是正藍旗一半的人出天花,我還是活不了。”
……
“父親,我們上書揭穿蔣青云的騙局吧!就算是死,也拉上他墊背。”
“沒用的,他圣眷正隆,扳不倒他。要轉機,就需要時間,可我們父子倆已經沒有時間了。”
冷風吹過山頭,父子倆就這么呆呆的坐著,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洪士銘不甘的問道:“難道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