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的一側墻壁上還掛著一張狼皮,除此之外,基本上沒有其他東西。
老獵人拿出一個壇子和兩個黑瓷碗道:“爺們,喝口漿子壓壓驚。”
馬師傅笑著接過,連尋思都沒尋思一下,一仰脖,一碗酒直接干了,獵人續酒道:“你看看這事整的,我尋思你們是進山尋寶的呢。”
馬師傅哈哈一笑,拱手道:“好酒,真是好酒,俺們上來就是找兩根鬼參,找到了直接下山,老哥怎么稱呼?”
“叫我老王頭就行,在山里生活一輩子了,也沒人叫我名,哎?小爺們你喝酒呀。”老獵人看著我說。
我有些為難,在此之前,我還沒喝過白酒,見我沒反應,馬師傅立馬變了臉道:“小兔崽子,趕緊喝呀,人家老前輩給你倒的酒。”
我硬著頭皮把酒碗端到嘴邊,那味道,聞一下都上頭,估計得有個六七十度,本來想淺嘗一口,但馬師傅看我的眼神異常嚴厲,沒辦法,只能玩命喝了。
可能我天生就是個酒鬼,白酒并沒有我想象中那么難喝,反而十分順滑,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反正就是那逼玩意一放嘴里,我人就得勁。
老獵人在爐子上給我們烤了地瓜,沒有下酒菜,我們就著山棗喝酒,一邊烤火,一邊喝酒,酒一上頭,話也就多了。
馬師傅照例說了一下自己是什么什么山上下來的,師從誰誰誰,反正就是交代了底細,順便還把我的身世交代了一下。
老獵人說他今年都八十多了,生在山場子,長在山場子,一輩子沒下過山,就守著這片老林子過活。
用老獵人的話說“山清水秀,有吃有喝,要啥有啥,還去那渾濁的世間干什么?”
酒越喝越上頭,我也有了些醉意,看道士已經是兩個腦袋四個眼。
馬師傅說:“老前輩,您常年守著老林子,知道哪有鬼參嗎?”
“鬼參這東西,可遇而不可求,你說說哪有那么湊巧的事,人剛死,鳥屎就拉人身上了。”
我不解道:“爺,不對呀,不是長在墳包上也行嘛。”
老獵人笑著擺手道:“不一樣,不一樣,人將死未死,或者剛斷氣的時候,身體內的血脈還有流動,人參在人肉上生根發芽,那樣的鬼參藥勁兒才猛,要是落在人嘴里,那才是世間的極品鬼參,就像這酒一樣,它有淡酒,不也有烈酒嘛。”
這話給馬師傅聽上頭了,他道:“對,反正都進山了,咱們就找最好的,到時候別因為藥勁不夠影響我老道的名聲,老前輩,您給指條道,哪能找到鬼參?”
老獵人抿了一口酒道:“我在老林子里活一輩子,也沒見過上好的鬼參,要不然你們去殺鬼嶺碰碰運氣。”
殺鬼嶺三個字一出,我后背瞬間出了一層冷汗,在我的認知中,那地方和十八層地獄有得一拼,我沒去過那,但聽村里老人說過殺鬼嶺。
據說殺鬼嶺是塊寶地,那有一條河,河床上都是狗頭金,陽光灑在上面,金光燦爛。
河岸兩側更不得了,都是千年人參,一個挨著一個,人參光須子就一米多長,附近的老林子里遍布山精地靈,說夸張點的話,連麒麟鳳凰都在那修煉呢。
但殺鬼嶺雖然都是寶,進去也方便,可就是出不來,是一個有去無回的地方。
說生存率百不存一都是多說了,百十年間進去了千八百人,只有一個人出來了,他身上掛滿了千年人參,但人已經瘋了,對著誰都是傻笑,有人說他是**出來了,魂扔在殺鬼嶺了。
沒有人知道殺鬼嶺里面有什么說道,反正就是進去了就出不來,一些說法都是口口相傳,其中難免添油加醋。
據說民國時期,有一伙關東山的土匪去殺鬼嶺,當時只留下一個半大孩子在外面看守馬匹,而這群土匪剛踏進殺鬼嶺就遇到了邪乎事,一群人排成一個圈,就繞著一棵老柏樹轉圈,繞了好幾天,先倒下來的人被后面的人踩得血肉模糊,幾天后,沒被踩死也都累死了。
詭異的是旁邊還有一個比狗還大的黃皮子,這群人繞一圈,那黃皮子就點下頭,好像在給他們數數一樣。
反正那地方就是很邪乎,這也是為什么叫殺鬼嶺,因為那地方鬼進去都出不來。
也不知道馬師傅是喝多了還是吹牛逼,他呵呵一笑,咧嘴道:“去殺鬼嶺也行,找不到鬼參溜達溜達也行。”
我心里暗罵:“你以為那地方是窯子呀,想溜達就溜達,窯子要錢,殺鬼嶺要命,鬼打墻、麻達山,黃皮子迷人,碰到哪個都得沒命。”
老獵人哈哈大笑道:“好膽量,好膽量,今天吃飽喝足迷瞪一覺,明天老頭子跟你們進山闖一闖,咋地也能搭把手。”
“來,喝酒。”
我心里把馬師傅八輩祖宗都罵遍了,他說上山是找鬼參,可沒說用命換鬼參呀。
等等,馬師傅上山前和苦主說過要等十天,十天要是回不去就是死外面了,臥槽,這狗賊老道心里和明鏡似的,殺鬼嶺就是他最后一張底牌。
媽了個巴子的,他活夠了,小太爺才多大呀,還沒嘗過娘們呢。
不行,我可不能和馬師傅去玩命,于是我低聲道:“明天你倆去吧,我去了也是累贅,我留下來看家,我看家看的好。”
“嗨,這破木排子有啥看的,誰愛住誰住,咋地,誰住一宿能把我炕搬走了呀。”老獵人道。
我心里這個氣呀,馬師傅笑著道:“誰不去都行,你許少爺得去呀,少了你這事能辦成嘛?”
我恨得把后槽牙咬得嘎嘣響。
可能是很久沒見過活人了,老獵人表現得十分亢奮,雖然他話不多,可喝酒絕對不含糊,不管老道士說什么,又或者我說什么,老獵人上來就是一句“來,喝酒”。
馬師傅也是來者不拒,舉杯就干,喝到最后,那濃烈的白酒到嘴里就像水一樣,一點味道也沒有,而且我也有一些神志不清,或者說恍惚,時而清醒,時而迷離,有時候一睜開眼睛,我還得反應一會是在喝酒。
酒至興處,老獵人還唱上了小曲,唱的是啥我一個字沒聽清,但唱的挺好聽的。
我還賤兮兮地用筷子給老獵人敲節奏,恍惚間我看見馬師傅的臉上閃過一絲恐懼,那表情轉瞬即逝,一時間都在懷疑是不是我看錯了。
不對,就是恐懼,第一次見馬師傅是這個表情,我的酒也醒了幾分。
他在怕什么?
可能是心理作用,我越看馬師傅,越覺得他不對勁,等老獵人唱完,我趁機道:“走,師父,出去放個水去。”
馬師傅哈哈大笑道:“真是小逼崽子,狗肚子里裝不了一壺酒,走,我帶你去。”
剛踏出木屋,我的后脖領子就被馬師傅掐住了,他好像腳下生風,拎著我快步走出百十來米,我也不敢多問,盡可能地跟著他倒騰腿。
馬師傅也是缺德,有好道他不走,非得走一些突起的石頭,我踉踉蹌蹌地走得十分吃力。
一直走到了一棵老柏樹下面,馬師傅直接將我按蹲下了,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還沒站穩身體,他奇長的手指就伸入我的喉嚨了,也不知道他的手法是不是跟小東洋學的,反正我稀里嘩啦吐了一地,喉嚨辣的我喘不上氣。
“師父,哇~嘔……你要干啥呀?”
“精神精神,隨時準備跑。”
“為啥呀?”
“你可知道老獵人唱的是什么?”
“什么呀?”
“關東鬼戲。”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喝了一肚子熱酒也算是徹底醒了,雖然原來沒見過,但是我對關東鬼戲也是有了解的。
馬師傅拍了拍我道:“你就當不知道,心里有數就行,一會咱們還得回去。”
“回去?瘋了呀,還回去干嘛?”
“周圍都是機關,沒有他帶路,咱們走不出去了。”
我瞬間明白了馬師傅為什么非得找凸起的石頭走。
我大概了解獵人的機關,不僅花樣多,而且殺傷力極強,比如挖一個兩米多的深坑,坑底密密麻麻都是一尺多長的尖木,坑口再蓋上松針雜草,老虎掉進去都得來個萬箭穿心,更別說人了,還有難以計數的捕獸夾,踩上一個,不說夾掉腳丫子,至少腳脖子也得來個骨折。
“他是唱鬼戲的,咱們回去不也是送死嗎?”
“媽了個巴子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小子機靈點。”
我的酒算是徹底醒了,心里一陣發寒,生在大興安嶺,我對關東鬼戲還是有點了解。
關東鬼戲和傳統鬼戲不一樣。
傳統鬼戲也叫作儺(nuo二聲)戲,起源于商朝時期。
儺,古書解為驅鬼逐疫,傳統的儺戲是祭神跳鬼、驅瘟避疫的儀式,后來慢慢發展了成為一種特殊的戲曲。
最初的時候,儺戲都是天子下令,命國內巫師組織臣民跳儺戲,秦漢之后,這種辟邪的方式開始在民間流傳,目的也由驅鬼逐疫而為酬神納吉。
唱戲之人身穿夸張戲服,頭戴青銅鬼面具,舞姿模仿與扮演神鬼的動作形似,借神鬼之名以驅鬼逐疫,祈福求愿。
而關東鬼戲是真真切切的鬼戲,唱戲之人頭戴野豬頭面具,身披百家布條,手拿人皮鼓,腳踩攝魂鈴。
唱戲之人也并非尋常之輩,不說是薩滿或者出馬仙,反正都得有點道行,唱的戲文也是由鬼文書寫,發音更是聽不明白。
因為那根本就不是給人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