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朗站在山上的涼亭里,手中的望遠鏡清晰地對準了對面家屬院杜家客廳的窗戶。
透過精心調整的焦距,他能看到杜家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震驚、懷疑、悲傷,盡收眼底。
“干得不錯?!鄙蛟首旖枪雌鹨荒ɡ湫?,“看來高長順這個鄉巴佬還有點表演天賦。”
身后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鄒靜宣緩步走來,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裝,珍珠項鏈在頸間泛著冷光。
“我早就說過,血緣是最難割斷的紐帶?!编u靜宣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尤其是對杜知知這種從小缺失親情的人來說,突然出現的'家人'簡直就是致命弱點?!?/p>
沈元朗放下望遠鏡,轉身打量著這位秦家長媳:“鄒夫人倒是很懂人心。不過,你確定高長順能按我們設計的劇本走?”
鄒靜宣輕笑一聲:“一個窮得娶不起媳婦的鄉下人,給他五千塊錢和城里工作的承諾,讓他演場戲有什么難的?”
她走到沈元朗身邊,目光也投向杜家別墅,“更何況,我們告訴他的基本都是事實,只是……稍加潤色而已?!?/p>
沈元朗眼中閃過一絲陰鷙:“比如高旺喜根本沒得肺癌,他只是爛賭酗酒喜歡打老婆孩子?”
“這叫藝術加工?!?/p>
鄒靜宣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重要的是結果。只要杜知知相信了這個'哥哥',跟著他回那個窮鄉僻壤,見到那個酗酒成性的爹又欠了一屁股賭債的爹。那個東西知道自己女兒馬上嫁入京城豪門公子,你猜,會不會獅子大開口要彩禮啊?
要是跑到京城去跟老爺子要彩禮呢?”
她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哼,老爺子是不會允許自己的孫媳婦,有這樣的娘家人的。”
沈元朗冷冷一笑,重新舉起望遠鏡,目光鎖定在杜知知身上。
她今天穿了件淡藍色的毛衣,襯得膚色如雪,此刻正低頭看著那張泛黃的照片,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
他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鄒靜宣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眼中閃過一絲輕蔑:“怎么,沈同志還對前妻念念不忘?”
沈元朗猛地放下望遠鏡,聲音冷硬:“鄒夫人,我們的合作僅限于我告訴你杜知知的軟肋,而你負責將她跟秦聿拆散。等事成之后,你們秦家的事與我無關,我做什么也跟沒有關系?!?/p>
“當然?!?/p>
鄒靜宣優雅地晃了晃酒杯,“各取所需。你報復杜知知,我們解決秦家的'麻煩'?!?/p>
兩人相視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杜家客廳內,空氣仿佛凝固了。高長順仍然跪在地上,粗糙的雙手緊抓著杜知知的衣角,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知知妹子,你就去見見爹吧……他天天念叨你,說對不起娘……”高長順的聲音嘶啞哽咽,“娘走的那晚,他后悔了一輩子??!”
杜知知渾身一顫,‘娘走的那晚’這幾個字像一把鈍刀,狠狠扎進她心里。
她三歲喪母,對生母杜碧蘭的記憶模糊得如同隔了一層毛玻璃,只依稀記得一個溫柔的聲音和淡淡的雪花膏香氣。
她知道母親得死不是一場意外,家里人也一直對她的死諱莫如深?;盍藘墒?,杜知知都不曾去觸碰那個真相,也從未主動見過那個男人。
但是杜老太太聽到這話,突然激動起來:“旺喜跟你說了什么?碧蘭走的那晚發生了什么?”
高長順似乎被老太太的反應嚇到了,結結巴巴地說:“俺……俺爹沒說太多……就說那晚下大雨,俺娘發了高燒,等請來大夫的時候已經……已經……”
杜紫英猛地站起來,臉色煞白:"胡說!我姐姐明明是上吊死的,我去的時候,她脖子上黑黑的印子,還有舌頭也很長!”
嘶~杜老太太捂著胸口,臉色慘白嘴唇發青。
“媽!”杜紫英連忙去翻柜子,從藥箱里拿出一瓶速效救心丸。倒出了一粒塞進老太太嘴里,杜老太太閉著眼睛慢慢的喘氣,直到她情緒平靜,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高長順縮了縮脖子,不敢接話。
秦聿上前一步擋在杜老太太前面,居高臨下的看著還在跪著的高長順:“高同志,你先起來說話。如果真如你所言,你父親病重想見知知,我們可以安排醫生去給你父親看病。”
高長順眼神閃爍,支支吾吾道:“不……不用麻煩……就是……就是想見見知知妹子……”
杜知知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秦聿的手,走到高長順面前:“你先起來。那張照片……能給我看看嗎?”
高長順連忙把照片遞過去,趁機抓住杜知知的手:“妹子,咱是一家人啊!血濃于水!
爹說了,只要你肯回去看看,他把家里的地都過戶給你!”
杜知知觸電般抽回手,照片飄落在地。秦聿彎腰撿起,仔細端詳后,眉頭皺得更緊了:“照片是真的,至少有二十年歷史了。但這并不能證明你的身份。”
他轉向杜知知,聲音柔和下來,“知知,這事太突然了,我們需要時間核實。”
杜紫英也走過來,摟住杜知知的肩膀:“是啊知知,不急在這一時。如果高旺喜真想見你,等我們查清楚了,我陪你一起去?!?/p>
杜知知看著照片上那個模糊的女童影像,心中翻江倒海。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被小姨從生父家接回來的,但杜紫英從未詳細說過原因,只告訴她生母因病去世,高家怕受杜家連累要斷親,小姨不舍得孩子們在鄉下吃苦,所以將她帶回來了。
具體原因,杜知知也清楚。那高家重男輕女,哥哥是男孩留下傳宗接代,她這個資本家大小姐的后代留在村里面,只能給家里招禍。她留在村里,只會落個死。
“高同志,”杜知知艱難地開口,“你說爹病了,那他現在具體是什么癥狀?”
高長順一愣,顯然沒料到這個問題,眼神飄忽不定:“就……就是咳嗽,咳血,縣醫院說是肺癌晚期……”
“咳嗽?咳血?”杜知知敏銳地捕捉到他話里的漏洞,“你剛才不是說,是因為沒錢被趕出醫院了嗎?那醫生是怎么確診的?”
高長順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結結巴巴地說:“是……是之前……之前檢查的……”
秦聿眼中精光一閃,正要繼續追問,門鈴又一次響起。
這次來的是杜鵬飛,他一進門就察覺到氣氛不對:“怎么了這是?出什么事了?”
杜老太太抹著眼淚說:“鵬飛啊,這是……這是知知她哥……”
杜鵬飛瞪大眼睛,上下打量著高長順:“知知她哥?那個一出事兒,就跟親媽斷絕關系的小畜生?”
他扭頭看向杜知知:“當年媽帶著咱倆去鄉下接他,他拿石頭砸咱們倆。說咱們是資本家狗崽子,說她媽不是杜碧蘭,叫什么紅的。讓咱們滾的遠遠的……”
杜鵬飛說起小時候的事,一臉氣憤的瞪著高長順:“小子,你沒想到吧,小時候的事兒小爺我現在還記得呢。你不是很有骨氣,看不上我們姓杜的嗎?現在來找我們干啥呀?哦,上門打秋風的吧?!?/p>
高長順見勢不妙,突然又跪了下來,聲淚俱下:“知知妹子!俺知道突然找上門來讓你難做了……但爹真的撐不了多久了……你就當可憐可憐他,回去見一面吧!俺保證,見完面就送你回來,絕不多留!”
杜知知看著跪在地上的高長順,心中天人交戰。理智告訴她這事蹊蹺太多,但那張泛黃的照片和‘娘走的那晚’這句話,像鉤子一樣勾住了她的心。
“我……我需要考慮一下。”她最終說道。
高長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逞光芒,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副可憐相:“那……那俺明天再來?俺住在城西的小旅館里……”
秦聿冷聲道:“不必了。如果有消息,我們會聯系你。你留個地址就行。”
高長順悻悻地留下一個地址,臨走時還不忘回頭對杜知知說:“妹子,爹真的想你啊……”
等送走高長順,杜家客廳陷入一片沉寂。杜知知拿著那張照片,手指輕輕撫過上面那個模糊的女童影像。
“小姨,”她輕聲問,“我媽媽……是自愿上吊嗎?”
杜紫英臉色一變,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