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洞口之外,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赤陽真人如熱鍋上的螞蟻,焦躁地在洞口丈許外踱步,每一次落腳都帶著化神修士特有的沉重,震得地面碎石簌簌滾落。他那張平日里紅光滿面的臉此刻繃得死緊,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目光死死鎖住那如同巨獸咽喉般不斷噴涌著陰寒煞氣的洞口。每一次洞窟深處傳來沉悶如滾雷的異響,都讓他身形一僵,按在劍柄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不顧一切地沖進(jìn)去。
雪靈兒靠在一塊冰冷的巨巖旁,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未完全拭去的血跡。她運(yùn)轉(zhuǎn)著霜華心法,絲絲縷縷的寒霧縈繞周身,試圖驅(qū)散那無孔不入、帶著陰穢之氣的寒煞,但效果甚微。她那雙清冷的眸子同樣緊盯著洞口,里面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擔(dān)憂和恐懼。小圣女從未感覺時間如此難熬,每一息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那個總愛纏著她、叫她姐姐的小笨蛋……還有深不可測的玄龍前輩……他們怎么樣了?
洞口的寒氣越發(fā)洶涌,如同白色的怒濤翻滾咆哮,刺骨的寒意夾雜著令人作嘔的腥煞之氣,逼得兩人不得不再次后退。洞壁上凝結(jié)的幽藍(lán)冰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厚蔓延,發(fā)出細(xì)微的“咔咔”聲,如同某種不祥的倒計時。
就在赤陽真人幾乎按捺不住,周身赤陽真火即將爆發(fā)的剎那——
“嗡……”
一聲奇異的、仿佛能撫平神魂躁動的低沉嗡鳴,穿透了狂暴的寒煞,從洞窟深處隱隱傳來。
緊接著,那翻騰如沸的煞氣白霧,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撥開,緩緩向兩側(cè)退散。
一個墨色的身影,如同劈開混沌的太古磐石,一步,一步,沉穩(wěn)地從那幽深的黑暗中走了出來。
正是玄青!
赤陽真人和雪靈兒的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隨即又猛地凝固,如同被九天玄冰凍住,連思維都出現(xiàn)了剎那的空白!
玄青依舊身姿挺拔,墨袍如夜,周身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沉凝威壓。然而,他此刻的姿態(tài),卻足以讓任何一個認(rèn)識他的人驚掉下巴——他那從不沾染塵埃、足以擎天撼地的右臂彎里,竟然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睡得正香的小娃娃!
歐衛(wèi)小小的身子蜷縮著,臉頰還帶著一絲驚嚇過后的蒼白,長長的睫毛如同疲憊的蝶翼安靜地垂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他一只小手無意識地緊緊攥著玄青胸前的一縷墨發(fā),另一只小手則軟軟地垂著,懷里還固執(zhí)地抱著那個青玉花盆“灰灰”?;ㄅ枥锏膬善袢~似乎耗盡了力氣,光澤有些黯淡,軟軟地貼在泥土上。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小家伙粉嘟嘟的嘴唇微微翕動,發(fā)出極細(xì)微的、帶著奶氣的鼾聲,一縷亮晶晶的口水,正順著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玄青那價值連城、萬年冰蠶絲織就的墨色衣襟上,迅速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玄青那萬年冰封般的俊美面容上,罕見地沒有半分不耐或嫌棄,只有一片深沉的凝重。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歐衛(wèi)蒼白的小臉上,那眼神復(fù)雜得難以言喻,似乎蘊(yùn)藏著某種難以向旁人言說的驚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他甚至沒有理會衣襟上的口水,只是用空著的左手,極其輕緩地、以一種與他身份和氣質(zhì)完全不符的笨拙姿態(tài),用指尖拂開黏在歐衛(wèi)額前的一縷汗?jié)竦乃榘l(fā)。
赤陽真人張大了嘴,下巴幾乎要脫臼,眼珠子瞪得溜圓,仿佛第一次認(rèn)識眼前這位深不可測的前輩。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像是被什么東西噎住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種做夢般的恍惚:“前、前輩……小師叔他……沒事吧?” 他的目光在玄青臂彎里那睡得人事不省的小不點(diǎn)和玄青那凝重異常的臉色之間來回掃視,感覺自己數(shù)百年的人生閱歷完全不夠用了。
雪靈兒更是徹底呆住,清冷的小臉上表情一片空白,櫻唇微張,忘了言語。她看著歐衛(wèi)安然無恙地睡著,甚至還流著口水,懸著的心終于落回了肚子里,可眼前這無比詭異的畫面帶來的沖擊,卻讓她大腦一片混亂。玄龍前輩……抱著流口水的歐衛(wèi)?這組合怎么看怎么……驚悚中透著一絲荒誕的和諧?
“無礙,力竭昏睡?!毙嘌院喴赓W,聲音低沉依舊,卻少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寒,反而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抱著歐衛(wèi)的手臂紋絲不動,目光卻越過赤陽真人,投向山道方向,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
幾乎在他抬眼的瞬間——
“咻!咻咻咻!”
破空之聲密集如雨,由遠(yuǎn)及近,裹挾著強(qiáng)大的靈力波動,瞬間撕裂了后山壓抑的空氣!
一道道顏色各異的遁光如同流星趕月,風(fēng)馳電掣般劃破天際,精準(zhǔn)無比地降落在寒潭洞口這片不大的空地上。光芒散去,現(xiàn)出一位位氣息淵深、神情肅穆的身影。逍遙宗核心高層,幾乎傾巢而至!
為首一人,身著繡有云海仙山圖案的明黃道袍,頭戴七星冠,手持一柄玉柄銀絲拂塵,面容清癯,三縷長須飄灑胸前,正是逍遙宗當(dāng)代掌教,云崖子真人。他落地后拂塵一甩,目光如電,瞬間掃過洞口噴涌的煞氣、龜裂的巖石,最后落在抱著孩子的玄青身上,瞳孔猛地一縮!掌教真人素來沉穩(wěn)如山,此刻握著拂塵的手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玉柄拂塵頂端的銀絲簌簌抖動,篩糠一般。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只是死死盯著玄青臂彎里那個睡得香甜的小身影,臉上寫滿了極致的錯愕與茫然。
緊隨掌教身后的,是三位須發(fā)皆白、氣息沉凝如古井的老者。其中一位身著玄黑道袍,面容古樸,眼神開闔間精光四射,正是逍遙宗碩果僅存的太上長老之一,玄誠祖師!這位輩分極高的老祖,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此刻目光觸及玄青懷中的歐衛(wèi),驚得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一捋長須,結(jié)果力道沒控制好,竟生生揪斷了幾根珍貴的白須,疼得他嘴角一抽,老臉?biāo)查g漲紅,又驚又痛,好不狼狽。
左側(cè)是一位身著青灰色樸素道袍的老者,面容清矍,手中還下意識地捏著一卷古樸的玉簡,正是以博聞強(qiáng)識、掌管宗門典籍秘聞著稱的清風(fēng)子祖師。他落地時還帶著探究封印異變的神色,當(dāng)看清玄青懷中景象的瞬間,整個人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渾身猛地一僵!那雙閱盡滄桑、洞悉世情的睿智眼眸瞬間瞪得滾圓,寫滿了難以置信的荒謬感。他捏著古卷的手指一松,“啪嗒”一聲輕響,那卷珍貴的古籍直直掉在他穿著云履的腳背上,他都渾然不覺,只是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玄……玄龍尊者?……抱……抱娃……出來了?” 每一個字都透著三觀崩塌的震撼。
右側(cè)則是一位身形枯瘦、面容冷峻、仿佛萬年古樹皮的老者,身著深褐色道袍,正是以剛直不阿、鐵面無私著稱,掌管宗門戒律的枯木長老!他落地時周身還散發(fā)著凜冽肅殺之氣,目光銳利如刀,掃視著寒潭異狀,顯然已做好最壞的打算。他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正準(zhǔn)備開口向掌教真人慷慨陳詞,提議立刻不惜一切代價加固封印,甚至啟動宗門底蘊(yùn)。然而,他醞釀的氣勢和話語,在目光觸及玄青臂彎里那個睡得口水橫流的小娃娃時,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扼住了喉嚨,瞬間卡殼!
枯木長老那張如同風(fēng)干橘子皮的老臉?biāo)查g僵住,表情凝固在一種極度的震驚和極度的困惑之間,仿佛看到了這世間最不可能、最荒謬絕倫的景象。他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呃……呃……”的怪響,枯瘦的手指指著歐衛(wèi),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后面那句“封印危殆,當(dāng)傾全宗之力鎮(zhèn)壓”的豪言壯語,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噎得他老臉一陣青一陣白。
緊接著,又有數(shù)道遁光落下。
執(zhí)掌宗門丹藥、靈植的靈韻真人,一位氣質(zhì)溫婉、身著淡綠宮裝的美婦人,此刻素手掩著因驚愕而微張的檀口,那雙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眼眸此刻瞪得溜圓,仿佛看到了什么珍稀無比的天地靈粹突然變成了會飛的燒餅。
執(zhí)掌宗門對外征伐、護(hù)法之責(zé)的紫霄真人,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剛毅、背負(fù)巨劍的虬髯大漢,落地時虎目如電,氣勢洶洶,正待詢問兇物動向,目光掃過玄青懷里的歐衛(wèi),整個人如同中了定身咒,魁梧的身軀僵在原地,虬髯無風(fēng)自動,銅鈴般的眼睛差點(diǎn)從眼眶里掉出來,那表情活像見了鬼——還是抱著奶娃娃的鬼。
還有負(fù)責(zé)劍閣傳承的玉衡真人、掌管靈獸園的御獸長老……每一位在逍遙宗跺跺腳都能讓一方地域震三震的大人物,此刻無一例外,全都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當(dāng)場,目光死死黏在玄青和他臂彎里的歐衛(wèi)身上。整個寒潭洞口,除了歐衛(wèi)細(xì)微的鼾聲和洞內(nèi)煞氣翻滾的嗚咽,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充滿荒誕感的石化狀態(tài)。
就在這時,兩道稍顯黯淡、駕馭得還有些歪歪扭扭的劍光,如同受驚的鵪鶉,小心翼翼地降落在遠(yuǎn)處一塊巨巖之后,躲躲閃閃。正是今日負(fù)責(zé)巡守后山區(qū)域的低階弟子,清風(fēng)和清塵。
兩人修為尚淺,被之前那恐怖的龍吟和護(hù)宗大陣的驚天異象嚇得夠嗆。此刻見宗門大佬齊聚寒潭,更是緊張得大氣不敢出。清風(fēng)個子稍高,壯著膽子,從巖石后面探出半個腦袋,偷偷朝洞口張望。
“清、清風(fēng)師兄……你看清了嗎?那位……那位就是傳說中的玄龍前輩?不是說他老人家一怒之下差點(diǎn)把護(hù)宗大陣都掀了嗎?怎么……怎么……”清塵縮在后面,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話都說不利索了。
清風(fēng)使勁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煞氣侵蝕產(chǎn)生了幻覺。他死死盯著玄青臂彎里那一小團(tuán),聲音飄忽,充滿了自我懷疑:“我……我好像看見……玄龍前輩懷里……抱著個……抱著個奶娃娃?還……還流口水?”
“啥?!奶娃娃?”清塵驚得差點(diǎn)從飛劍上栽下去,手忙腳亂地穩(wěn)住身形,也忍不住探頭偷看。這一看,他眼珠子差點(diǎn)瞪出來,結(jié)結(jié)巴巴道:“真……真的!我的天!玄龍前輩抱著娃從寒潭里出來了?這……這比寒潭底下蹦出條真龍還嚇人?。∵@娃……難道是那兇物的崽?被玄龍前輩俘虜了?” 他腦洞大開,越想越覺得驚悚。
“別瞎說!”清風(fēng)嚇得一把捂住他的嘴,臉色發(fā)白,“小心被長老們聽見!不過……”他再次看向那詭異又莫名和諧的畫面,喃喃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扛杏X……感覺玄龍前輩抱娃的姿勢……還挺……嗯……挺熟練?” 這念頭一出,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絕倫。
寒潭洞口,死寂終于被打破。
掌教真人云崖子不愧是執(zhí)掌一宗的領(lǐng)袖,強(qiáng)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率先穩(wěn)住了心神。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飄忽,朝著玄青鄭重稽首,姿態(tài)放得極低:“晚輩逍遙宗掌教云崖子,攜宗門長老,拜見玄龍前輩!前輩安然無恙,實(shí)乃我宗之幸,蒼生之福!” 他刻意避開了“懷中小友”這個燙手山芋,目光卻忍不住又瞟了一眼睡得香甜的歐衛(wèi)。
玄青只是淡淡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掃過眼前這一眾表情精彩紛呈的逍遙宗高層,聲音聽不出喜怒:“此地非談話之所?!?/p>
“是!前輩所言極是!”云崖子立刻會意,連忙側(cè)身讓開道路,“請前輩移駕問天臺!那里清凈,視野開闊,正適合前輩俯瞰宗門,詳談要事!” 他此刻只想趕緊離開這煞氣彌漫之地,找個開闊地方好好捋一捋眼前這離奇狀況。
玄青不再多言,抱著歐衛(wèi),邁步便走。他步履沉穩(wěn),仿佛懷中不是個流口水的小娃,而是托著一方世界。所過之處,眾位長老如同被無形之力分開的潮水,下意識地紛紛后退,讓開一條寬闊的道路。所有人的目光依舊無法從玄青和他臂彎里的歐衛(wèi)身上移開,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diǎn)——敬畏、困惑、好奇、荒謬……種種情緒交織。
赤陽真人和雪靈兒見狀,連忙快步跟上。赤陽真人經(jīng)過枯木長老身邊時,還忍不住低聲嘀咕了一句:“枯木師兄,你剛才……想說什么來著?” 語氣帶著一絲促狹。
枯木長老那張萬年不變的冷臉此刻精彩紛呈,青白交加,聞言更是狠狠瞪了赤陽一眼,從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跟上,只是那腳步略顯凌亂。
清風(fēng)子祖師彎腰撿起掉在腳背上的古卷,心疼地拂去塵土,看著玄青遠(yuǎn)去的背影,又看看懷中古卷,搖頭苦笑:“典籍浩瀚,包羅萬象,可也未曾記載過此等奇觀啊……玄龍抱娃……這……這該歸入《異聞篇》還是《育兒篇》?” 他感覺自己畢生所學(xué)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靈韻真人美眸流轉(zhuǎn),看著歐衛(wèi)沉睡的小臉,身為丹道大家的敏銳讓她察覺到一絲異樣,低聲道:“這孩子氣息虛浮,似耗力過度,但生機(jī)本源卻異?!蹴??怪哉……” 她心中好奇更甚。
紫霄真人撓了撓自己鋼針般的虬髯,甕聲甕氣地對旁邊的玉衡真人道:“玉衡師弟,你管著劍閣,見識廣。你說……這玄龍前輩抱娃的姿勢,像不像……像不像咱們靈獸園里那些剛當(dāng)了娘的母云紋豹抱崽?” 他試圖找個參照物理解眼前這幕。
玉衡真人嘴角抽搐了一下,沒好氣地白了紫霄一眼:“紫霄師兄慎言!前輩風(fēng)姿,豈是云紋豹可比?這……這叫返璞歸真!對,返璞歸真!” 他自己都覺得這解釋牽強(qiáng)無比。
一行人心思各異地跟在玄青身后,浩浩蕩蕩,卻又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沉默,朝著宗門核心區(qū)域的問天臺飛去。
問天臺,位于逍遙宗主峰之巔,是一座由整塊巨大無比的星辰隕鐵構(gòu)筑而成的古樸圓臺。圓臺平整如鏡,光可鑒人,邊緣矗立著九根雕刻著日月星辰、山川河岳圖案的蟠龍石柱,散發(fā)著蒼茫古老的氣息。站在臺上,整個逍遙宗核心區(qū)域的壯麗景象盡收眼底,層巒疊翠的殿宇樓閣在云海中若隱若現(xiàn),靈氣氤氳,仙鶴翱翔,一派仙家氣象。此地既是宗門舉行重大儀式、推演天機(jī)之地,也是接待最尊貴客人的場所。
當(dāng)玄青抱著歐衛(wèi),踏著虛空,一步步穩(wěn)穩(wěn)落在問天臺中央時,平臺上早已聚集的人群瞬間如同被施了集體定身術(shù)。
除了掌教云崖子等核心高層緊隨其后落下,問天臺上原本還有不少聞訊而來、或好奇或擔(dān)憂的宗門執(zhí)事、精英弟子。他們大多只聽聞寒潭異變、護(hù)宗大陣激發(fā)、玄龍前輩駕臨等驚天消息,卻并未親眼見到寒潭洞口那顛覆認(rèn)知的一幕。
此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玄青身上——那深不可測的龍威,那睥睨天地的氣度,讓人心生無限敬畏。然而,當(dāng)他們的視線下移,看到玄青臂彎里那個穿著小小道袍、抱著個花盆、睡得小臉紅撲撲、嘴角還掛著一縷晶瑩水痕的奶娃娃時……
“嘶——!”
“嗬!”
“天……!”
倒吸冷氣的聲音、喉嚨被扼住的怪響、無意識的驚呼,此起彼伏,匯聚成一片壓抑的聲浪。
整個問天臺,陷入了一種比寒潭洞口更甚的、極度震撼的石化狀態(tài)!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也似乎停滯了。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表情呆滯,眼神發(fā)直,大腦一片空白。這強(qiáng)烈的視覺沖擊和心理落差,足以讓任何道心堅(jiān)定之輩心神搖曳。
負(fù)責(zé)守衛(wèi)問天臺入口的兩名金丹期執(zhí)事,手中的法器“哐當(dāng)”、“哐當(dāng)”兩聲,直接脫手掉在了堅(jiān)硬的隕鐵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卻無人理會。一位正在擦拭石柱的女弟子,手中的軟布滑落在地,她卻渾然不覺,只是張著嘴,呆呆地看著玄青懷里的歐衛(wèi),仿佛看到了什么超出理解范疇的域外天魔。
玄青對四周那無數(shù)道石化般的目光視若無睹,仿佛那些驚愕、茫然、好奇的視線都只是拂面清風(fēng)。他抱著歐衛(wèi),徑直走向圓臺中央一處視野最為開闊之地。那里早已有眼疾手快的執(zhí)事,在云崖子真人的眼神示意下,以最快的速度搬來了一張寬大舒適、鋪著厚厚雪白靈獸皮毛的……太師椅?
玄青腳步微頓,瞥了一眼那張與他氣質(zhì)格格不入、甚至透著一絲“育兒”氣息的太師椅,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低頭看了看懷里依舊睡得深沉、對外界驚天巨變毫無所覺的歐衛(wèi),最終還是走了過去,動作依舊沉穩(wěn),小心翼翼地抱著小家伙,在那柔軟的獸皮椅上坐了下來。他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歐衛(wèi)能更舒服地窩在自己懷里。
這無比自然、帶著一絲呵護(hù)意味的動作,再次讓周圍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掌教云崖子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著掌教的威嚴(yán),揮了揮手。那些呆若木雞的執(zhí)事和弟子們?nèi)鐗舫跣眩B忙低著頭,屏著呼吸,以最快的速度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問天臺范圍,只留下核心的幾位長老。但即便退到了遠(yuǎn)處,那些目光依舊如同探照燈般,時不時地偷瞄過來。
赤陽真人和雪靈兒則侍立在玄青身后兩側(cè)。赤陽真人看著周圍長老們那副想靠近又不敢、想問又不知如何開口的憋悶樣子,心里莫名地有點(diǎn)暗爽。雪靈兒則悄悄松了口氣,至少在這里,歐衛(wèi)安全了。
“前輩……”云崖子真人上前一步,再次恭敬行禮,目光復(fù)雜地掃過歐衛(wèi),“寒潭異變,驚天動地,護(hù)宗大陣失控,皆因我宗失察,驚擾前輩仙駕,晚輩代逍遙宗上下,向前輩請罪!” 他姿態(tài)放得極低,同時點(diǎn)出了關(guān)鍵,“不知潭底……究竟是何變故?那聲龍吟……” 他的目光最終還是忍不住落在了歐衛(wèi)身上,意思不言而喻——還有這位小友,又是怎么回事?
玄青端坐于太師椅中,墨袍鋪展,懷中抱著熟睡的稚子。這畫面本應(yīng)無比違和,卻因他那淵渟岳峙的氣度,奇異地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他抬眸,目光平靜地掃過圍攏在前的逍遙宗眾長老,那眼神深邃如古潭,無波無瀾,卻讓云崖子、玄誠祖師等人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的答案。
“潭底之物,”玄青的聲音低沉平緩,卻字字清晰地敲在每個人心頭,“乃吾族遺脈。”
轟!
短短六個字,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萬鈞巨石!
“吾族遺脈?!”玄誠祖師失聲驚呼,雪白的長須無風(fēng)自動,眼中精光爆射,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前輩是說……那寒潭深處封印的……也是一條……真龍?!” 他之前雖有猜測,但被玄青親口證實(shí),沖擊力依舊無與倫比。一條玄龍已是亙古奇聞,這寒潭之下竟還沉睡著另一條?逍遙宗萬載基業(yè),竟建立在兩條真龍的頭頂?!這消息足以顛覆整個修真界的認(rèn)知!
枯木長老那張如同老樹皮的臉?biāo)查g繃緊,失聲道:“這不可能!護(hù)宗大陣乃開派祖師所立,乾坤周天鎖靈陣!其核心陣眼之一便是鎮(zhèn)壓寒潭!祖師手札中從未提及潭底是……是真龍!” 他掌管戒律,對宗門歷史秘聞也多有涉獵,此刻三觀遭受劇烈沖擊。
清風(fēng)子祖師則猛地一拍額頭,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難怪宗門秘藏的《地脈志異》殘篇中,有‘淵下有鱗,其息如獄’的模糊記載!歷代先賢只道是形容寒潭陰煞之兇戾,誰曾想……竟是指真龍蟄伏!” 他看向玄青的眼神充滿了敬畏和探究。
云崖子掌教心中更是翻江倒海。他立刻聯(lián)想到護(hù)宗大陣對玄青那恐怖的敵意鎖定!這絕非偶然!他強(qiáng)壓震撼,小心翼翼地問道:“前輩……莫非我宗護(hù)宗大陣,與前輩您……或者說,與潭底那位……有所淵源?” 他問得極其委婉,但意思已然明了。
玄青的目光掠過問天臺邊緣那九根蟠龍石柱,望向虛空,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萬載之前的景象。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久遠(yuǎn)歲月沉淀下的漠然:“此陣,曾傷吾身,亦困其魂?!?/p>
轟隆!
又是一記無形的驚雷在眾長老心頭炸開!
曾傷吾身!亦困其魂!
八個字,道盡了萬載恩怨!
難怪!難怪玄龍前輩甫一接近逍遙宗地界,那傳承萬載的護(hù)宗大陣乾坤周天鎖靈陣會如同被觸動了逆鱗般,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敵意和攻擊性!那是刻印在陣法核心深處的、源自開派祖師時代的古老敵意!是陣法對曾經(jīng)重創(chuàng)過的“目標(biāo)”的本能反應(yīng)!
而潭底那條龍……竟是被這大陣,連同祖師的力量,聯(lián)手封印、囚困了萬載歲月?!
這個認(rèn)知讓所有長老都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和頭皮發(fā)麻!逍遙宗引以為傲的護(hù)宗大陣,其力量根源之一,竟是建立在對一條太古真龍的鎮(zhèn)壓與囚禁之上!這因果,何其之大!何其之重!
枯木長老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想要反駁,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玄青身上那浩瀚如淵的龍威和此刻平靜話語下蘊(yùn)含的冰冷事實(shí),讓他所有的質(zhì)疑都顯得蒼白無力。
玄誠祖師長長嘆息一聲,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對著玄青深深一揖:“前輩……萬載恩怨,晚輩等后學(xué)無知,竟承襲此陣……實(shí)乃罪過。前輩若有任何差遣,逍遙宗上下,萬死不辭!” 他明白了玄青沒有在護(hù)宗大陣激發(fā)時直接拆了逍遙宗,已是極大的克制。這份因果,逍遙宗必須承擔(dān)。
云崖子掌教也立刻表態(tài),姿態(tài)放得更低:“前輩息怒!此間因果,逍遙宗絕不敢推諉!前輩但有吩咐,晚輩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求前輩指明一條化解之路,平息潭底那位……那位龍尊的怨怒,免生靈涂炭!” 他此刻最憂心的便是潭底那條陷入瘋狂的龍。那可是真龍之怒!一旦破封,逍遙宗首當(dāng)其沖,必將化為齏粉!
一時間,所有長老的目光都充滿了緊張和懇求,聚焦在玄青身上?;馊f載仇怨,平息真龍怒火,這擔(dān)子重如萬鈞,卻也是逍遙宗唯一的生路。
然而,就在這氣氛凝重到極點(diǎn)、關(guān)乎宗門存亡的關(guān)鍵時刻——
“唔……嗯……”
一聲細(xì)微的、帶著濃濃睡意的嚶嚀,打破了問天臺死寂般的沉重。
是玄青懷里的歐衛(wèi)!
小家伙似乎被周圍過于壓抑的氣氛干擾,在玄青臂彎里不舒服地扭動了一下小身子。他那只一直緊緊攥著玄青墨發(fā)的小手終于松開了,轉(zhuǎn)而無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小鼻子,粉嘟嘟的嘴唇不滿地嘟囔了兩下,發(fā)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jié)。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生怕驚擾了這位被玄龍前輩抱在懷里的、來歷不明卻又似乎至關(guān)重要的“小友”。
只見歐衛(wèi)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似乎掙扎著想要睜開,但沉重的困意顯然占了上風(fēng)。他小腦袋在玄青胸口那柔軟的墨袍上蹭了蹭,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小嘴吧嗒了兩下,像是在回味什么美味。然后,在萬眾矚目之下,在逍遙宗所有核心高層緊張到近乎窒息的注視下,歐衛(wèi)小嘴一張,吐出一串清晰無比、卻又石破天驚的夢囈:
“大龍……乖……不痛痛了哦……”
“衛(wèi)衛(wèi)……給你……”
“……騎大馬……駕!駕!”
最后兩個“駕”字,小家伙喊得還挺有氣勢,小短腿還在玄青腿上無意識地蹬了兩下,仿佛真的在策馬揚(yáng)鞭。
整個問天臺,陷入了一種比之前任何一次石化都要徹底的、真空般的死寂。
風(fēng),停了。
云,凝了。
時間,徹底凝固了。
玄誠祖師保持著作揖的姿勢,僵在原地,眼珠子仿佛要從眼眶里掉出來,死死盯著歐衛(wèi)那還在微微嘟囔的小嘴。
枯木長老那張老樹皮臉?biāo)查g漲成了醬紫色,嘴唇哆嗦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指著歐衛(wèi)的手指抖得快要抽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仿佛下一秒就要背過氣去。他剛才還在想著如何加固封印、如何應(yīng)對真龍之怒這等關(guān)乎宗門存亡的驚天大事,結(jié)果……結(jié)果這被玄龍前輩抱在懷里的奶娃娃,夢里居然要拿那寒潭底下被囚萬載、怨毒滔天的太古兇龍……當(dāng)大馬騎?!還“駕駕駕”?!
這強(qiáng)烈的反差和荒謬感,如同萬鈞巨錘,狠狠砸在了枯木長老那剛直不阿、信奉規(guī)矩方圓的世界觀上,砸得他神魂離體,三觀稀碎!
清風(fēng)子祖師剛剛撿起不久的古卷,“啪嗒”一聲,再次從手中滑落,掉在腳邊。他渾然不覺,只是失魂落魄地喃喃重復(fù):“騎……騎大馬?……騎……潭底那位……龍尊?……” 他覺得自己的大腦已經(jīng)無法處理這過于離譜的信息了。
靈韻真人掩著檀口,美眸圓睜,看看歐衛(wèi)天真無邪的睡顏,又看看玄青那依舊沒什么表情卻抱著娃的側(cè)臉,再看看周圍長老們那副集體靈魂出竅的呆滯模樣,一個荒謬絕倫卻又揮之不去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難道……玄龍前輩此番前來,主要目的不是尋仇……而是……帶娃來串門認(rèn)親順便……騎大龍?!
紫霄真人使勁晃了晃自己那顆如同被重錘砸過的腦袋,虬髯根根豎起,甕聲甕氣地對著同樣一臉空白的玉衡真人低吼,聲音都變了調(diào):“玉衡師弟!你……你聽見沒?!騎大馬?!他……他要把寒潭底下那條祖宗……當(dāng)馬騎?!我紫霄活了七百歲……今天算是開眼了!開大眼了!” 他感覺自己引以為傲的神經(jīng)快要繃斷了。
掌教云崖子真人手中的拂塵抖得更加厲害,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完全失控,混雜著極度的震撼、茫然、荒謬以及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張著嘴,看著玄青懷里那個還在睡夢中咂嘴的小不點(diǎn),又看看玄青那深不可測的側(cè)臉,生平第一次,對“化解恩怨”、“平息龍怒”這等關(guān)乎宗門存亡的大事……產(chǎn)生了一種極其不靠譜的、荒誕的聯(lián)想。
玄青端坐于太師椅中,墨色的衣袍襯得他面色如玉。懷中歐衛(wèi)那石破天驚的夢囈清晰地傳入他耳中。他低垂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覆蓋在眸子上,掩去了深處那一閃而逝的、極其復(fù)雜的光芒——無奈?縱容?亦或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暖意?
他并未看懷中惹下“滔天大禍”猶不自知的小東西,只是緩緩抬起頭,深邃如寒潭的目光再次平靜地掃過眼前這一張張依舊處于石化狀態(tài)、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聽到了什么”的逍遙宗高層老臉。
薄唇微啟,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問天臺那真空般的死寂,聽不出半分波瀾,仿佛歐衛(wèi)剛才只是說了一句“今天天氣真好”:
“他,可解此局?!?/p>
話音落下,如同在滾沸的油鍋里又潑進(jìn)了一瓢冰水。
“噗通!”
枯木長老再也承受不住這連番的、遠(yuǎn)超他承受極限的刺激,雙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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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