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學院沒有家屬宿舍,祁振國只能將已經懷孕三月的冬梅和兒子,再次送回了滬上,繼續托付給王叔王嬸照料。
離別時,兩人自又是一番依依不舍。
三天后,祁振國來到了金陵軍事學院。
辦理完入學手續,他找到了自己的宿舍,正準備收拾床鋪,卻在這時接到了工作人員的通知,讓他去院長辦公室一趟。
祁振國不敢怠慢,當即放下手里的活兒,跟著工作人員來到了院長辦公室。
院長目光銳利而溫和,看到祁振國進來,臉上頓時露出了笑意:“祁振國同志,久聞你的大名,長津湖那幾手,打得是真漂亮啊!”
示意祁振國坐下之后,他又繼續道:“這次鐘鞅決定組建軍事學院,旨在為部隊培養一批高水平的指揮員。經過院里評估,覺得你的戰術水平和戰略眼光都遠遠超過了營級干部的范疇,所以破例將你安排在了高級速成系。”
“你的同學,都是師級以上的干部,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有壓力,跟著他們一起好好學習,盡快把野路子煉成真功夫,把小聰明變成大智慧!”
祁振國受寵若驚,連忙起身敬禮:“謝院長勉勵,我一定好好學習,不辜負組織期望。”
高級速成系的教室設在主樓二層。
全班三十余人,除了祁振國一個營長,其他最低都是副師長級別。
但是這個班里面,基本上都是半島戰場上回來的輪換將領。
大家都知道祁振國游說榮毅捐贈御寒物資的事,也了解他在長津湖戰役中的一系列操作,所以并沒有人對祁振國出現在高級速成系表示質疑。
祁振國前前后后也打了十來年的仗,在夢境中,甚至還度過了完整的一生。
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接受過系統的軍事理論培訓,所以他非常重視這次機會,立刻就全身心投入到了學習當中。
除了學院聘請的教員,身邊的同學也都是他學習的對象。
而他畢竟在夢境中見證過未來戰爭的發展方向,偶爾提出的一些見解,往往令人深思。
大家對他的水平也越來越認可。
兩個月后,祁振國的各科考核成績已然位居全班前列。
這天,學院安排了一位來自蘇聯的軍事顧問授課。
這位叫做安德烈耶夫的顧問,曾參與過二戰斯大林格勒戰役,實戰和理論功底都非常深厚,就連院長也都抽空過來,坐在教室后面旁聽。
安德烈耶夫選擇了半島戰爭作為他授課的素材,在座的基本上都是這場戰爭的親歷者,所以對授課的內容都非常感興趣。
“……現代戰爭的核心,是體系化作戰能力的對抗,是高度協同的機械化力量與綜合火力的較量。”
“審視半島戰爭,貴軍確實確實取得了非凡的戰果,但這樣的勝利,其實具備很強的偶然性和不可復制性。”
“以長津湖戰役為例。”他拿起一根教鞭,指向掛圖上的長津湖區域:
“這一次戰役中,美軍依托強大空中力量和地面火力形成的立體壓制體系,給志愿軍造成了極其慘重的傷亡。”
“雖然志愿軍依靠士兵非凡的勇氣和執行力,取得了戰役的最終勝利,但是所付出的成本,特別是在人員損耗方面,代價是相當高的。”
“如果志愿軍擁有能與其抗衡的空中力量和后勤保障,最后的結果必然大不相同。”
“所以未來戰爭形態的發展,要求我們更側重于體系化的作戰模式,要著重發展裝甲突擊力量與高效的空中火力支援……”
安德烈耶夫在講臺上侃侃而談,下面的將領們聽得若有所思,偶爾還有人點頭表示贊同,祁振國卻聽得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安德烈耶夫的觀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沒有問題。
但是在半島戰爭中,志愿軍裝備落后,且在極寒條件下后勤匱乏,是一個必然現實,并沒有任何假設的余地。
能在這樣的條件下,取得最后的勝利,除了戰士們非凡的勇氣和執行力,更是在戰術和戰略層面上對老美實現了絕對壓制。
“因此,同志們,要建設一支強大的現代化軍隊,重點就在于系統性地提升體系作戰能力,使戰術思維適應現代化戰爭的嚴苛要求……”
臺上的安德烈耶夫結束了自己的授課,臺下的一眾學員卻都陷入了深思當中,沒有人開口說話。
“安德烈耶夫同志的理論很有啟發性。”
這時,一直安靜旁聽的院長卻忽然了開口,他目光掃過全場,語氣不急不緩:“不過,我們這里參加過半島戰爭的將領不少,尤其是祁振國同志,不但親身經歷了長津湖戰役,還創造性地執行了多次關鍵穿插,把陸戰一師攪了個天翻地覆。”
“祁振國同志,你對安德烈耶夫同志的觀點,有什么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祁振國身上。
安德烈耶夫也饒有興致地看著祁振國,似乎想聽聽這位“實戰派”的意見。
祁振國也不怯場,起身先向院長敬了個禮,又對安德烈耶夫微微頷首,然后才開口道:“報告院長,各位首長。安德烈耶夫同志的理論,提綱挈領,確實具有很強的指導意義。”
“但我覺得,我軍在半島戰場執行的戰略戰術,對于現代化軍隊發展而言,同樣有很多值得借鑒的經驗。”
他頓了頓,組織著語言:“長津湖戰役中,美軍的優勢是裝備精良、后勤充足,而我軍的優勢則在于對戰場環境的適應和戰術的靈活性。”
“美軍依賴公路機動和空中補給,我們就利用山地地形實施穿插,切斷其退路;美軍火力強大但偵察薄弱,我們就以夜戰、近戰抵消其裝備優勢。”
“這是客觀條件限制,做出的無奈選擇,但其實也是戰略和戰術層面的最優選擇。這點,從戰役最后的結果可以得到印證。”
安德烈耶夫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出言打斷道:“祁振國同志,你這是過分強調特殊論。”
“志愿軍在長津湖的勝利,是付出巨大犧牲換來的,這種打法不可復制,也不符合軍事科學的發展方向。”
“現代戰爭的趨勢是機械化、科技化,任何脫離裝備基礎的戰術,最終都會被歷史淘汰。”
祁振國沒有動怒,語氣依舊平靜:“顧問同志,我完全認同裝備基礎建設的重要性。但軍事科學的本質,是根據實際條件尋找克敵制勝的方法。”
“志愿軍在半島戰場面對的,是裝備代差極大的敵人。這種情況下,我們沒有用自己的劣勢去跟敵人的優勢硬碰硬,而是用我們的優勢去打擊敵人的弱點,這,就是戰術上的勝利。”
“這種戰術,我姑且稱之為‘非對稱戰術’——不追求正面硬撼,而是在特定維度創造局部優勢,通過一次次的非對稱,實現總體戰局的逆轉。”
“非對稱戰術?”教室里響起一陣低語。
這個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詞語,卻精準概括了志愿軍半島戰場的作戰精髓。
院長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若有所思。
安德烈耶夫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但是卻發現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祁振國繼續道:“未來戰爭,科技裝備建設是基礎,但‘非對稱’思維同樣重要。就像一把劍,既要有鋒利的劍身,也要懂得如何出其不意地刺向敵人的要害。兩者結合,才能發揮最大威力。”
祁振國的發言完了。
短暫的沉默過后,教室里就像一口滴入了開水的油鍋,瞬間陷入了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