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一聲壓抑不住的輕笑,像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瞬間打破了客廳里那尷尬又凝固的空氣。
熱笆看著電視屏幕上,那只吹著口哨、踩著泥坑的粉色卡通豬,再看看沙發上坐得筆直表情嚴肅,仿佛在開國際峰會的兩個男人,終于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你們……你們倆在干嘛呀?還看上《小豬佩奇》了?”
她的笑聲清脆又悅耳,帶著毫不掩飾的調侃。
聽到女兒的聲音,父親木拉提那張緊繃的臉,明顯松弛了下來。他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一聲,默默拿起遙控器,將電視切換到了本地新聞頻道。
而蘇然,也如釋重負地暗中舒了口氣。
他剛才甚至覺得,和岳父大人一起研究小豬佩奇的劇情,比主持一場百億項目的跨國會議還要耗費心神。
“看什么電視呢!吃飯啦!開飯啦!”
就在這時,媽媽阿依古麗端著一大盤熱氣騰騰的大盤雞從廚房走了出來,她的大嗓門成功地為所有人解了圍。
“小蘇,快來坐!今天好好嘗嘗阿姨的手藝!”
......
滿滿一桌豐盛的家宴,在溫暖的燈光下,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和濃濃的煙火氣。
鮮嫩多汁的手抓羊肉,金黃油亮的大盤雞,筋道爽滑的過油肉拌面……
每一道都是地道的疆域風味,也是一個母親對女兒和未來女婿最樸實的愛。
飯桌上的直播,早已在媽媽的示意下變成了“美食模式”,鏡頭只看到畫面,不收錄聲音。
熱笆化身美食推薦官,不斷給蘇然夾菜。
蘇然則來者不拒,每一口都吃得認真,并送上最真誠的贊美,哄得阿依古麗和小姨心花怒放。
酒過三巡,家常聊盡。
一直沉默飲酒的木拉提,終于放下了酒杯。
他親自為蘇然滿上一杯茅臺,舉起杯,那雙銳利的眼睛里,情緒復雜。
辛辣的白酒入喉,像一團火,燒開了彼此間最后的一絲隔閡。
“我這個丫頭啊……”
木拉提抿了一口酒,聲音低沉,“從小我對她的要求,就比任何人都嚴厲。”
他似乎陷入了回憶,眼神飄向了遠方:“九歲那年送她去專業的舞蹈學校,一個動作沒做到位,我會讓她對著鏡子練一百遍,直到標準為止。有一次她比賽前訓練,扭傷了腳踝,腫得像個饅頭,我當著她的面,什么安慰的話都沒說,只是冷著臉問她‘還能不能跳?’。”
說到這里,木拉提端起酒杯,一口飲盡,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她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守在她床邊,看著她那雙纏著繃帶的腳,心疼得一宿沒合眼。我不是氣她受傷,我是氣自己……氣自己對她太苛責了。可我沒辦法,我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我不逼她,她就站不穩走不遠。”
他的話音落下,客廳里陷入了片刻的安靜,只有窗外的風聲掠過葡萄藤。
蘇然沒有立刻接話。
他知道,此刻的木拉提需要的不是安慰,更不是一個標準答案。
這是一個父親在剖白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矛盾與掙扎——既是女兒成功路上最嚴厲的推手,也是背地里為她心疼得最厲害的人。
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
最好的回應,就是安靜地聆聽。
蘇然拿起酒瓶,默默地為木拉提再次斟滿了酒。
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代表了無聲的敬意與理解。
果然,蘇然的這份沉默與尊重,讓木拉提找到了繼續傾訴的缺口。
他的話鋒一轉,眼神里帶上了一絲愧疚和無奈。
“可我把她逼上了這條路,卻不能時時刻刻護著她,她之前在那家公司,受了不少委屈。有幾次被黑料網暴,公司根本不管,就讓她一個人硬扛著。我跟你阿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我們什么都做不了……”
他深深地看著蘇然,語氣里充滿了最真摯的誠意:
“所以,小蘇,謝謝你。”
“謝謝你為她做的一切。幫她解約,為她掃平那些流言蜚語,讓她能挺直腰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做得很好……比我這個當父親的,做得好太多了。”
在給出了這份沉甸甸的感謝和認可后,木拉提才問出了那個最核心的問題。
他用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看著蘇然,無比認真地說道:
“所以,我才更想問你一句實在話。漂亮,明星,金錢,這些都是虛的,以你的身份地位,這些唾手可得。你…到底喜歡她什么?”
這一次,客廳里陷入了真正的寂靜。
所有人都知道,這才是一個父親最終的考驗。
蘇然沒有立刻回答。
他放下了筷子,神情平靜,甚至還浮現出一絲柔和的、帶著回憶的微笑。
“叔叔,很多人都覺得,生活在娛樂圈,一定很復雜。”
他的開場白很輕,像在聊一個普通的話題。
“但我認識的熱笆,恰恰相反。她其實…特別簡單。”
這個出乎意料的形容,讓木拉提和阿依古麗都愣了一下。
蘇然的目光沒有再看任何人,而是落回到自己面前那杯微漾的茶水上,仿佛陷入了沉思。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我習慣了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很復雜。”
“預估風險,計算得失,權衡利弊……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本能。想得越多,就越難相信有什么是純粹的。”
他抬起眼,看向了身旁的熱笆,那一瞬間,他眼中所有的深沉都化成了最純粹的溫柔。
“但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發現,原來我也可以變得很簡單。”
“她就像…能讓我那個高速運轉了太久的大腦,暫時關機一樣。那種感覺,很放松,很踏實。”
這段話,他說得平靜而舒緩。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激昂的承諾,卻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能打動人心。
“所以,我愛的不是大明星迪麗熱笆,也不是那個會跳舞的火紅石榴花。”
“我愛的是,這個見過了人心的復雜和惡意后,甚至被一次次摁在泥潭里,卻依然…愿意為了路邊一只淋雨的貓而停下腳步,眼神依然那么干凈,還愿意相信一份烤包子就能代表全世界美好的…那個傻姑娘。”
這番話,像一道暖流,瞬間擊中了熱笆的心臟。
她看著蘇然,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因為他說的,正是她最努力維持,也最怕失去的自己。
木拉提這位堅毅了一生的男人,在聽到這番話后,端著酒杯的手,也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
蘇然看著那個如山般的男人,說出了他最終的承諾:“我所做的,只是想守護她這份難能可貴的純粹。”
木拉提重重地點了點頭,用力地拍了拍蘇然的肩膀,沉聲說道:
“好…好!小蘇,以后熱笆就拜托你了。”
這句話,是一個父親,對另一個男人,最高的認可。
眼看氣氛有些過分凝重,熱笆的眼圈也紅了,阿依古麗站了出來,笑著拉過兩個孩子的手,將它們疊在一起。
“好了好了,看你們倆這架勢。”
她用一種過來人的智慧,溫和地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
“聽媽媽說,兩個人在一起啊,鍋碗瓢盆難免磕磕碰碰,有矛盾,有情緒,都正常。但你們要記住,吵架是為了解決問題,不是為了解決對方。事情過去了就翻篇,別把情緒帶到第二天。好好過日子,比什么都強。”
這一番話,樸實無華,卻蘊含著最真摯的生活哲理。
“來!為了我們家今天大團圓,也為了我們丫頭子和小蘇的好日子,大家一起,干一杯!”
阿依古麗高高舉起了自己的杯子。
“干杯!”
全家人齊聲應和,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燈光下,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熱笆在桌下,用自己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握住了蘇然的手。
十指相扣,再也不愿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