裊裊雖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啵啵那緊張的小模樣和桌底下隱約的動靜,又瞥了一眼窗外,聰明地選擇了沉默,只是將詢問的目光投向老福。
老福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目光沉沉,示意她不要管。
就在這氣氛詭異、眾人心思各異、空氣幾乎凝固的當口,一陣濃烈誘人的肉香,如同實質般飄了過來!
只見裊裊剛從后廚端出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盤剛出鍋、油亮噴香、醬汁濃郁的紅燒大肘子!
那肥瘦相間、顫巍巍、散發著致命誘惑的肉塊,正被送往鄰桌!
這香氣,對心智單純、此刻注意力完全被“餓”字占據的阿丑來說,無異于天雷勾動地火!
他剛才點的清蒸魚還沒上來呢!
鄰桌那位客人剛拿起筷子,準備享用這誘人的美食。
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毫不客氣地抓了個最大的肘子送到自己嘴里,絲毫不管周圍人地目光,吃得噴香。
“啊?!”鄰桌的客人驚得筷子都掉在了桌上,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盤子里瞬間少了一大塊肉的肘子,又看看那個抓著肉、一臉理所當然甚至還帶著點“撿到寶”的憨厚笑容的高大男人。
裊裊端著托盤,僵在原地,櫻桃小嘴微張,完全石化了。
啵啵捂住了眼睛,簡直不忍直視!傻爹啊!你怎么又犯老毛病了!
老福閉了下眼,額角的青筋都隱隱跳動起來,他以前怎么沒發現,王爺這么愛吃肉呢?
油亮的醬汁順著阿丑的下巴流了下來,他嚼得那叫一個香,喉嚨里還發出滿足的“嗯嗯”聲,仿佛在品嘗人間至味。
就在這時,清味齋門口的光線一暗。
剛剛從對面酒樓出來的沈青禾,帶著她的司藥織織,恰好走到了清味齋門口。
織織正低聲說著:“小姐,藥鋪那邊說那味‘七星草’要下午才能到貨,我們先…”
她的話戛然而止。
沈青禾的腳步也停在了門口。
她那雙沉靜如秋水的明眸,自然而然地掃過飯館內。
目光掠過石化狀態的裊裊,掠過驚愕的鄰桌客人,掠過表情僵硬的老福和捂著臉的啵啵,最終,定格在了那個正旁若無人、大口撕咬著油膩肘子肉、吃得滿嘴流油、形象全無的高大男人身上。
沈青禾的秀眉,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
不是厭惡,更像是一種被打擾的、淡淡的疏離和不悅。
她教養極好,不會因一個心智有異之人的失禮而當場發作,但那塊被“掠奪”的肘子肉,終究讓她心里泛起一絲細微的不爽。
就在這時,一個小小的、穿著打補丁粗布衣裳的身影,像只靈活的小松鼠,從那張混亂的桌子旁“哧溜”一下滑了下來。
啵啵甚至顧不上擦掉嘴角沾著的米粒,邁著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沖到了沈青禾的腿邊,緊緊抱住了她的腿,像抓住了唯一的依靠,用帶著濃濃哭腔的奶音喊道:
“阿娘!啵啵終于找到你了!啵啵沒有阿娘在,吃不好,睡不好,啵啵好怕??!”
沈青禾被這突如其來的稱呼和擁抱弄得一怔,她低頭看向這個哭得撕心裂肺卻異常稚嫩可愛的小女孩,那雙淚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滿了全然的信任和依賴。
那句脫口而出的“阿娘”,更是讓她心頭莫名一顫。
啵??瓷蚯嗪滩换貞?,晃著她的裙擺,眼淚大滴大滴地往外涌,哭腔更濃:“阿娘,你不要啵啵了嗎?啵啵一直很想阿娘,一直想見到阿娘啊!“
一只小手不知何時已經搭到了她的肩膀。
“你…你真的是我妹妹?!啵啵妹妹?!”嘟嘟顧不上剛才額頭被磕出個大包來,只想證實啵啵是不是自己妹妹,不,他想證實啵啵是他的妹妹!
沈青禾的目光在兩個緊緊挨著自己的孩子臉上來回逡巡。
像!太像了!
兩張稚嫩的小臉,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同樣圓潤的臉型,同樣烏黑明亮、如同浸在水里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同樣小巧挺直的鼻梁,同樣粉嘟嘟的嘴唇!
只是一個靈動跳脫,帶著點狡黠的機靈勁兒;另一個則更顯板正,此刻寫滿了驚濤駭浪般的震驚和狂喜,還有一絲委屈的控訴,仿佛在說:你怎么才找到我妹妹!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一股巨大的眩暈感席卷了她,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了門框上,被織織攙扶著,才勉強穩住身形。
腦海中一片轟鳴,塵封的、血色的記憶碎片洶涌而至——
五年前她在王府產下一對龍鳳胎,恰巧王爺外出平亂,可憐兩個孩子剛出生就被人抱走,嬤嬤只留下一句“兩個孩子全部夭折”就將她關在房間里,她服下一枚自制的丹藥,好不容易恢復了點力氣,強忍著劇痛去找孩子,只找到了被扔在廚房差點要下鍋的嘟嘟,拼了命地帶他逃離了可怕的王府......而另一個孩子,她連見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只怕是兇多吉少......
“你…”沈青禾的聲音干澀得厲害,“你們…”
她看著夜夜出現在自己夢里的啵啵,滿眼淚水,愧疚、震驚、欣喜......都比不過恨意!
她的目光猛地從兩個孩子酷似的臉上移開,如同兩柄淬了冰的利劍,穿透老福并不高大的身軀,直刺向他身后那個高大的身影。
那張被面具覆蓋的臉,那即便癡傻也難掩的挺拔身姿,那無意中散發出的、屬于鐵血軍人的凜冽氣息…一個名字,一個她以為早已在痛苦中埋葬、卻又在午夜夢回時讓她恨意蝕骨的名字,帶著血腥味,沖口而出:
“蕭、銘、霄!”
這三個字,仿佛是從她牙縫里擠出來的,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刻骨的寒意和濃得化不開的恨意。
曾經所受的委屈歷歷在目,連那時那刻的痛苦感受都在刺痛著她的神經。
她的臉色瞬間冷若冰霜,撇過臉去不看那男人。
方才因孩子而起的震驚和柔軟蕩然無存,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