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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已經(jīng)十分老了。
所有頭發(fā)都白了，臉上滿是皺紋，干樹皮似的掛在骨架上。
眼皮下垂著，眼瞼下方，掛著兩個大大的眼袋。
嘴唇也是淺烏色的，那是年老者常有的顏色。
只是他的目光卻帶著幾分慈愛溫和，看著裴行淵道：“你回來了，進過宮了？”
裴行淵點點頭。
“皇上找你說了什么？”
裴行淵道：“問起嚴和風(fēng)與郭代松案一事。”
裴炎問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裴行淵將自己在宮中的回答，一一告訴了裴炎。
裴淡的聲音有些嘶啞，大抵是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
他輕聲嘆道：“看來，你還是走上了這一步。”
他是宮里的老人了。
前后總共伺候了三位皇帝。
掌握著東廠的權(quán)柄幾十余年。
他又怎么會不明白裴行淵的那點算計和小心思？
他沒有后人，這些年，他把裴行淵視如已出了養(yǎng)在身上，一是害怕他的身份被人發(fā)現(xiàn)，二是害怕他知道真相后，心有不忿，會想著為自己的父母報仇。
他并不是不惦念當(dāng)初的獻太子和太子妃。
也并非完全不贊同裴行淵報仇。
可是……
他坐在這把位置上這么久，見過那么多腥風(fēng)血雨，他很清楚，那位可是九五至尊，是皇帝。
要向他復(fù)仇，何其艱難啊。
稍微一個不注意，就會粉身碎骨。
到時候，莫說辜負了他的一番心血，獻太子妃娘娘也就白死了。
所以，他一向很擔(dān)心裴行淵會義氣用事。
這也是為什么這么多年他一直隱瞞著他身世的原因。
想要藏住一個秘密。
除非本身背負這個秘密的人自己都不知曉。
這樣，他就不會露出馬腳。
不會沖動行事。
自然，也就不會給自己帶來不可挽回的后果了。
裴炎的擔(dān)心，裴行淵自然知曉。
他很感激義父對他的維護偏愛之心，可是義父并不知道，他已是重生之人。
義父為他選擇的那條路，前世他已經(jīng)走過一遍了。
事實證明，逃避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那只會將屠刀送到敵人的手上。
讓自己成為一條任人宰割的，粘板上的肉。
裴炎沉默了一會兒。
裴行淵原本以為，他還要再問他關(guān)于謀劃復(fù)仇的事。
可是沒想到他話鋒一轉(zhuǎn)，忽然問：“我聽說，你在冀州結(jié)識了一位姓林的女子，且與她過從甚密？”
裴行淵一愣。
他微微低下頭，神色不明的道：“我與她只是泛泛之交，并無什么關(guān)系。”
裴炎微瞇著一雙蒼老的眼，盯著他下垂的眼睫。
半響，嗤笑一聲。
“這么急著撇清關(guān)系，怎么，怕我對她不利？”
裴行淵置于身側(cè)的指尖蜷縮了一下。
因為他的身世，這些年，他的身邊沒有任何女子。
一是他沒興趣，二也是裴炎不允許。
雖然，他一心護著他，可是能護多久，將來如何，一切都還是未知數(shù)。
他不想有天裴行淵身份暴露的同時，還害了一個無辜的女子。
這算是兩人之間達成的默契和共識。
裴炎覺得，這次自己這位義子出了趟淮南，再回來，好像很多地方就變了。
若說他以前是一只兇猛銳利的雄鷹，那么現(xiàn)在，就是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劍。
他學(xué)會了掩飾自己的鋒芒，也學(xué)會了隱藏自己的心思。
裴行淵道：“義父，我沒那個意思。”
“沒那個意思，你還留她過夜？還處處幫她，維護她，甚至不惜為了她，讓自己背上兩條殺人的罪名。”
裴行淵錯愕，抬眸看向裴炎，眼睛里閃過一抹不可置信。
“義父，您監(jiān)視我？”
裴炎的臉沉了下來。
“你覺得我需要監(jiān)視？”
裴行淵：“……”
他想起來了。
也對，重活一世，對于許多事情，都隔得年代久遠，遠到他甚至忘了。
他身邊有許多人，都是義父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
他們雖然很忠心于他，可是，也忠心于義父。
所以，這些日子，他在冀州的一舉一動，全部都被稟報到了義父這里？
想到這兒，裴行淵微皺起眉，眼中閃過一抹不愉。
裴炎當(dāng)然也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有些過了。
或許他會生氣。
為了安撫自己這位義子，他輕嘆道：“我不是想要掌控你，只是你還年輕，性子耐不住，當(dāng)初福仙姑姑既然把你交給了我，我就要對你負責(zé)，才不愧對于她的信任。”
“如今你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也理解，但是那位林姑娘，我覺得你還是和她保持距離吧。”
“她并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倘若知道，恐怕她也未必會再愿意和你親近。”
這話一出，裴行淵的神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他看著裴炎，目光古怪的道：“她知道了。”
“什么？！”
這一次，輪到裴炎震驚了。
手中的茶杯都差點拿不穩(wěn)。
他緊盯著裴行淵的雙眼，見他不像是開玩笑，頓時臉色一沉，怒道：“胡鬧！這么重要的事，豈容你隨意說出口？你就不怕她出賣你，然后……”
“義父請息怒。”
裴行淵從他的憤怒中，看出了他對自己的擔(dān)憂與關(guān)懷。
因此，神色也緩和了些，聲音更是輕柔了幾分。
他上前一步，扶著因為憤怒而站起身的裴炎，讓他重新落座后，方才道：“您別擔(dān)心，我不是隨意說出口的。”
裴炎雖然暫時按下了火氣，臉色卻仍舊不太好看。
“是嗎？那你又是在何種情況下說出口的？你別告訴我，說你相信她，呵呵……要知道，人心隔肚皮啊，當(dāng)年獻太子……”
他一頓，哪怕是在自己家中，似乎也害怕隔墻有耳。
遂換了一個稱呼道：“你父親就是因為心腸太軟，耳根子軟，才會被人蒙騙，最后導(dǎo)致身死的下場，你不要重蹈覆轍。”
裴行淵沉默了一下。
雖然他沒有親眼見過，卻在腦海中出現(xiàn)父親死在大火中的場景。
他沉聲道：“我不會像他那樣。”
裴炎輕哼：“那可不一定，我看你比他還要單純。”
裴行淵：“……”
他知道義父這是在嘲諷他，無奈的嘆了口氣，道：“義父，如果說，我也知道她最深的秘密呢？”
裴炎眉心一皺，不贊同的道：“那怎能相比？她只是一個商戶，即便有秘密又能有多嚴重？你這身世要是被爆出來，那可是要殺頭的……”
裴行淵笑了笑，道：“義父別急著反駁，您且聽我說。”
于是，他將自己重生一事，與林疏月前世的相識相知，都說了出來。
裴行淵并非沒有防備之心。
只是，義父于他，有養(yǎng)育之恩，更有救命之情。
前世他的身世被皇帝知曉以后，義父也是為了保護他，才死在狗皇帝的手中。
所以這一世，與其瞞著義父，讓他被人利用，上當(dāng)。
還不如一開始就告訴他。
這樣一來，后面他的一系列行為，也就不會再次次都向義父解釋。
義父自己也就有防備之心了。
裴炎聽完他的話，整個人傻愣在當(dāng)場。
幾乎是不敢置信。
半響，才嘶聲道：“你說什么？你、你與她都是重生之人？”
裴行淵點點頭，道：“沒錯，所以您說的，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如果我繼續(xù)韜光養(yǎng)晦，將自己陷于被動的處境，那才真是重蹈覆轍。”
不知道為什么。
明明裴行淵所說的話，那樣玄乎神奇，那樣不可取信。
可是看著他的眼睛，他就是莫名的相信他。
相信他沒有撒謊。
相信他曾經(jīng)歷過那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