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暗河如大地脈絡般蜿蜒,最寬處可行三馬并轡,狹窄處僅容一人側身。巖壁上垂落的石幔在火把映照下,恍若宮娥舞動的綃紗。腳下河床上密布著鵝卵大小的石珠,踩上去發出清脆的“咯吱“聲,在這死寂的地底格外刺耳。那些詭譎嶙峋的喀斯特地貌,有的如利劍倒懸,有的似猛獸蟄伏,堪稱地表罕見的地質奇觀。一行人穿行于鐘乳石林時,倒懸的石劍與叢生的石筍交相輝映,恍若墜入上古兇獸的齒列迷宮。火把光暈掃過之處,碳酸鈣結晶折射出琉璃般的幻彩,耳畔水滴叩擊石筍的脆響,竟讓人產生誤入水晶幻境的錯覺。空氣中彌漫著石灰巖的腥甜與腐殖土的潮濕,說話聲在溶洞中形成三重回聲,久久不散。
“這些溝槽都是地下水啃出來的。“王多金用劍鞘輕敲石筍,石筍頂端的水珠應聲墜落,在地面砸出細小的水花。“寬窄不一全看石頭軟硬——軟的被水掏成大洞,硬的就剩下窄縫。老輩人說這暗河是上古水神發怒時劈開的通道,實則不過是水流億萬年沖刷的結果。“
“洞天福地?“他嗤笑一聲,劍眉微挑,“你當這是神仙洞府?“見商淑寧面露困惑,那雙清澈的杏眼在火光下閃爍著求知的光芒,終究耐不住解釋,“石灰巖被含二氧化碳的水溶解,碳酸鈣隨水流走,剩下的窟窿就是這模樣。看見石筍尖上掛著的水珠沒?那就是千萬年慢慢堆出來的。前朝匠人常來此采集夜明珠,實則是碳酸鈣結晶在火把下的反光。“
商淑寧望著男子寬厚的背影,眸中閃過復雜光芒——有驚訝,有欽佩,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金爺博聞強識,連這地脈玄機都了如指掌。若有閑暇,還望不吝賜教。“她攏了攏被水汽打濕的鬢發,聲音比初入洞時柔和了許多。
“懂的多?“袁雄嘴角微抽,黝黑的臉上露出一絲不以為然,暗自腹誹:怎么不問問他天上的星星怎么轉?當年在軍營,這小子就總愛擺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王多金朗聲大笑,笑聲在溶洞中回蕩:“不過是些粗淺見識。“心里卻暗道晦氣,早知道這女人如此好奇,當初就不該多嘴。他加快腳步,石珠在軍靴下發出密集的脆響,仿佛在催促眾人前行。
不知跋涉了多少時辰,商淑寧的腳步漸漸遲滯。華貴的裙裾沾滿泥污,原本繡著纏枝蓮紋的裙擺已被尖石劃破數道口子,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繡鞋邊緣已磨得綻開,裸露的腳踝微微腫脹,每走一步都留下淺淺的血印——為跟上男人們健步如飛的背影,她足底早已磨出血泡,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
“當心腳下!“王多金回頭時,正見她一個踉蹌,雙手在空中慌亂地揮舞。“扭到腳了?“他眉頭緊鎖,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關切。
“無妨,“商淑寧勉強站穩,扶住身旁一根冰涼的石柱,“只是路徑崎嶇,有些不慣。“額頭上滲出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在下巴尖凝結成珠,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又行半里,她鬢角香汗涔涔,呼吸愈發急促,仿佛要將肺里的空氣全部耗盡。王多金終于在一處火把儲備點停下:“歇息片刻。“這是一個人工開鑿的壁龕,里面整齊碼放著數十支浸過桐油的火把,旁邊還散落著幾包火石。
他與袁雄、圓覺皆是行伍出身,這點路程不過熱身。本想直接背起商淑寧趕路,卻被她以“男女授受不親“婉拒。王多金暗嘆這時代女子的貞操觀,嘴上不說,心里卻道:金爺對你這黃臉婆可沒興趣。當年在將軍府立下的誓言猶在耳畔——“定護郡主周全“,如今想來,倒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商淑寧蜷縮在干燥石臺上,背靠冰涼的巖壁,不消片刻便歪頭睡去。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許是夢中仍在趕路。洞壁滲出的寒氣讓石地愈發冰冷,王多金解下帶著體溫的玄色外袍,輕輕覆在她肩頭,又細心掖好領口。墨色衣料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皂角香,竟讓商淑寧在睡夢中蹙緊的眉頭漸漸舒展,嘴角甚至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輪值警戒。“王多金安排道,聲音壓得極低,“我與袁雄一班,圓覺獨自一班。“雖是信任圓覺,卻未敢全然托底——讓袁雄同值,亦是相互制衡。這和尚來歷不明,武功路數詭異,不得不防。
調息中的王多金突然靈臺劇震——一股冰針般的陰寒正順著毛孔鉆入四肢百骸,絕非尋常地穴寒氣。這種能凍結生機的陰邪,他只在西域古墓的兇煞身上感受過。當年那具千年干尸所過之處,連火把都能凍出冰碴。
“金爺也察覺到了?“圓覺悄聲靠近,僧袍在火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方才法眼瞥見角落有黑影閃動,形跡鬼祟。此等怨氣凝結之物,至少需百年以上方能成形。“他雙手合十,指尖泛起微弱金光,顯然已做好戰斗準備。
“查!“王多金低喝一聲,腰間佩劍嗆然出鞘,劍鋒在火光下泛著幽藍,那是淬過玄冰的痕跡。圓覺應聲擲出數支火把,將四周照得如同白晝,自己則足尖點地,如柳絮般飄身查探。
袁雄見狀,迅速將備用火把頭折斷包入衣物,用布條纏繞打結,淋上桐油制成簡易火炬包背在身上。他動作嫻熟,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王多金走到商淑寧身邊,卻見她在夢中淚痕滿面,那張布滿泥污的小臉寫滿悲戚,嘴里還喃喃著“爹爹“。
“郡主!“連喚兩聲不見回應,他只得輕拍其臉頰。商淑寧猛然驚醒,眼中還帶著未散的驚懼,見自己枕著王多金的外袍,耳根頓時緋紅:“金爺,可是歇息夠了?“她慌忙擦去臉上的淚痕,生怕被人窺見夢中脆弱。
“有人盯上我們了。“王多金沉聲道,目光如鷹隼般掃視四周,“我背你走。“
“不可!“商淑寧慌忙起身,卻因腿腳發麻險些摔倒。王多金順勢將她拽至身前,不由分說便攔腰抱起。少女溫軟的身體在懷中輕顫,帶著淡淡的蘭花香,與洞穴的潮濕氣息格格不入。
“男女授受不親——“
“再磨蹭大家都得死在這里!“王多金語氣不容置喙,手臂微微收緊,“我答應過商承宗護你周全。“想起那個在戰場上為自己擋箭的老將軍,他的心就像被巨石壓住。
商淑寧被他以背負式扛起,胸前緊貼著男子堅實的脊背,羞得耳根滴血。手中火把隨著奔走搖晃,融化的火油險些滴在王多金脖頸,只得將臉頰埋在他肩頭,吐氣如蘭:“往...往左邊些...那里有石筍突出。“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男子溫熱的體溫透過衣料傳來,還有那沉穩有力的心跳,不知為何,竟讓她慌亂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奔至下一處火把存放洞,只見壁龕空空如也,地上散落著幾根燃盡的火把殘骸。袁雄探身入內,指腹蹭過巖壁殘留的焦糊油痕,放在鼻尖輕嗅:“有人來過,火把被劫掠一空。還很新鮮,灰燼尚溫。“
“繼續走!“王多金眼神一凜,腳下速度更快。接連掠過三個儲備點,皆是空空如也。眾人手中火把已燒至末端,幽暗中寒意愈發濃重,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
“老熊,盯著河面。“王多金突然止步,目光如炬望向漆黑的河道。圓覺聞言踏波而行,僧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果見上游漂來數十支火把——顯然是被人故意投入水中,此刻正順著暗流緩緩漂來。
“這幫雜碎!“圓覺撈起一支浸透的火把,狠狠擲在地上,火星四濺,“若讓貧僧擒住,定叫他們魂飛魄散!“他眼中兇光畢露,哪里還有半分出家人的慈悲。
王多金望著漆黑的河道深處,握緊了腰間佩劍,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加快速度,沖出這片暗河區!“他知道,真正的危險,恐怕還在前方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