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手越走越近,他展開雙手,已經準備好了將角斗士的頭顱擰下。他的步伐緩慢,每一次沉重的腳步聲都在提醒角斗士,死亡正在向他靠攏。角斗士掙扎著想要重擺架勢,卻因為右手和右腿骨裂導致他站起來都費勁。
“別打了。別打了!快投降啊!”
刃后知后覺這是自己的聲音。她的聲音被旁邊嗜血的歡呼聲掩蓋,他們都在催促角斗士快點站起來,迎接死亡。好快點看到血漿爆炸,榮譽降臨的那刻。
當刃看著已經意識模糊的角斗士拼盡全力也要站起時,她的目光,心跳,呼吸全部凝滯。她來角斗場的目的本來就不是尋求刺激和血腥,她不理解角斗士對于強大的追求,也不理解為何他們拋棄生命也要贏得勝利。刃只是不忍心看著一個人就這樣死在眼前。
“投降!快投降!求你了!”
刃的語言功能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崩潰。她已經顧不得說出來的話得不得體,只是一個勁的乞求角斗士投降,保住性命。
角斗士顫顫巍巍的站起后,好似真的從茫茫人海中聽見了刃的呼喚。他回首,用目光掃過觀眾席。不知是不是刃的錯覺,角斗士的目光在她身上凝停了那么片刻。可能只有一秒。但這一秒的時間也足夠讓她看清角斗士的眼眸。
角斗士黑色的瞳仁被血漿映成了深棕色。這雙眼睛飽含痛楚,希望,堅定,唯獨沒有懼色。
刃的靈魂受到了無與倫比的沖擊。在她以往的世界中從來沒有人為了一個目標心甘情愿舍棄生命。角斗士的無畏靈魂像是伸出了手,用指尖輕輕劃過她的心,卻激起千層浪。
角斗士再次被對手扼住喉嚨,這次,對手不準備松手。對手腳踝上的鋼刃快速拉長,將他的身高提到了三米。角斗士被拎起,抵在了觀眾席下方。這是對手精心設計的惡趣味。在他用手擰斷角斗士的脖子時,他要看到敗者的血漿飛濺到觀眾扭曲的臉上。
刃眼睜睜看著角斗士被抵在自己下方的墻壁上,卻無能為力。她的喉嚨干的發痛,根本發不出聲音。對手緩緩抬起另一只手,把住角斗士的肩膀,他的脖子開始撕裂。
一切聲音都被屏蔽,刃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不到了。她喪失了聽覺,視覺被角斗士完全捕獲。她不再執著于讓角斗士投降,而是祈禱著。
要贏。一定要贏。
滾燙的血漿迸濺到刃的臉上。她連眼睛都沒眨。
角斗士在最后關頭用已經骨裂的右手插進對手的喉嚨。血液濺射到觀眾席上,原本對手為角斗士設計的惡趣味,最后卻變成了自己的下場。
角斗士故意裝作右手報廢,讓對手失去警戒心。實際暗自用另一只手將右手的骨頭硬生生捏在一起,穿透了對手的喉嚨。
身體失去力量,腦子也不再受控制。這都是臨死前的感受。對手松開角斗士的脖子,向后倒去。當他重重砸在地上時,角斗士舉起碎裂,沾滿血液的右手宣告勝利。
刃的身體也突然卸了力,跌坐在座位上。她大口喘著氣,抹了一下臉頰上的汗滴。透過朦朧的視線,她發現耷拉在膝蓋上的手掌染上了一片紅色,這時她才驚覺臉上濺上了血跡。刃拿出手帕,手不停地抖,只能胡亂擦一下臉。
刃再抬頭時,角斗士已經離場了。她皺了皺充滿柔和的眉眼,注視著角斗士離場的通道。刃沒有察覺到自己的一絲失望。
天色漸晚,原本應該乘坐懸浮列車回家的刃卻選擇步行。她頭一次感覺需要新鮮空氣來撫平心情。
夜晚的街道依舊繁華。刃走過喧鬧的小攤,嘰嘰喳喳的人群,整個世界只有她是寂靜的。這讓剛剛脫離角斗場血腥緊張的氛圍的刃更加落寞。她慢悠悠的走著,腦海里全是角斗士看向她的雙眸。短暫的瞬間總是令人抱有無限遐想。
那道充斥著堅韌的身影逐漸和路燈下的身影重合。刃此時已經快走到自家樓下了,看到角斗士時無不驚訝。她原本想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路過,過了許久,她卻還是停留在原地。
路燈裝有反重力裝置,在空中被風吹得輕微地上下擺動。路燈散發的光輝也跟著晃動,帶著角斗士的影子一同搖曳。他的每一根發絲都被光輝包裹,看起來毛茸茸的,甚至可以看清拉扯在發絲間的血漿。
等刃回過神,他已經朝著自己走來了。刃想過快步從他身邊走開,因為所有人對角斗士的刻板印象皆是暴力,血腥,平常生活中還是遠離較好。但她只是靜靜站著,注視他一步步靠近。
“謝謝你為我的生命著想。”
他的聲音異常具有磁性,帶著一絲廝殺后的慵懶。
“你聽到了?”
刃頗為驚訝。她的聲音本來就算不上大,混入人群的喊叫聲中更是如同大海中的一顆渺小沙粒。
“世間溫柔的事物總是令我駐足。這個世界被血液浸透,平靜和溫柔極為難得。特別是當所有人都盼著你死,而唯有一個人明明知道自己無力,卻還是拼盡全力呼喊著讓你活下去,贏得勝利。”
角斗士的視線落在刃身上。他的眼神依舊和陷入絕境時一樣堅韌,渾身散發著曙光特有的溫暖。他忽然伸出手,詢問般停在了刃臉前。看她沒有拒絕,才用指腹輕輕擦掉左眼下的血漬。
他的指腹很粗糙,小心翼翼地擦拭過刃的眼尾。她在顫栗。輕柔而又溫熱的觸覺很難讓刃將現在的他,和剛剛用手指捅穿對手喉嚨的他聯系在一起。
角斗士向前走去,腳步緩慢,像是在刻意等待刃一樣。刃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這是你第一次來角斗場吧。”
“你怎么知道?”
角斗士故意放慢步伐,和刃并排走著。
“時常去角斗場的人身上總是帶有血腥味。很多時候你聞不到,但是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會拉扯出透明的血跡。像我一樣。”
角斗士突然停下,一動不動地盯著刃。絲毫不掩飾自己灼熱的目光。
“你感受到了嗎?”
他微微俯身,身上真的帶有隱隱血腥氣。刃被他的目光籠罩,心生退縮,最后卻還是看向他黑色的眼眸。兩人的視線僅僅相交一瞬,角斗士便直起身子,轉過了頭。
血腥味被剝離鼻腔,刃回過神,發現角斗士已經領先她幾步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輕笑出聲。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直到走到刃家樓下,角斗士停下了腳步。
“我到了。”
刃小聲道。
角斗士嗯了一聲。
刃走向大門,待她走到門口時,背后遲遲沒有腳步聲。或許他也在等她回頭。刃鼓起勇氣轉身,果然,角斗士依舊停留在原地,一直追隨著她的背影。
角斗士見刃轉身,像是賭對了什么一樣爽朗的笑了一聲。
“我下周六還有一場比賽,你如果肯賞臉前來觀賽的話,我會很開心。”
他正對著刃,絲毫沒有因為血肉模糊的右臉而不自信。當他笑起時牽動了暴露在外的肉筋,疼痛又令他立刻板下臉。刃看到這幕不自覺地笑了笑。她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他。
角斗士目送刃走進大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