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入冰冷深海的頑石,在無邊的黑暗與死寂中不斷下墜。
戈斯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所有的痛苦、疲憊,以及那糾纏了他一生的沉重枷鎖,在這一刻仿佛都煙消云散。
他看到了一片溫暖而祥和的光,那是騎士最終的歸宿,是所有戰斗結束后永恒的安寧。
難道就要這樣結束了嗎?
即便面對安寧祥和的歸宿。
戈斯依舊發出難以褪去的固執和不屈。
這位暮年騎士直到即將死去,仍沒有放棄任何一絲掙扎的可能。
但是或許可能,這已經是終點了。
就在戈斯的意識即將徹底融入那片光芒的前一刻。
一聲充滿了無盡悲傷與滔天怒火的、仿佛能撕裂天穹的恐怖嘶鳴,如同最鋒利的錐子,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刺穿了那片寧靜的黑暗,直接轟入了他的靈魂深處!
“唳——!!!!”
這股包含了【大騎士】級別威壓和純粹精神沖擊的怒吼,反而像一劑最猛烈的強心針,將戈斯那即將沉寂的意識,從死亡的邊緣強行拉了回來!
他猛地睜開雙眼!
劇烈的耳鳴和天旋地轉瞬間席卷而來,但他顧不上這些。
在那片因耳膜破裂而變得模糊的視野中,他看到了。
遠處的天空云層之上,一頭比他剛剛殺死的亞成年獅鷲還要龐大近三倍的、羽翼如同黃金鑄就的成年獅鷲,正極疾而來,它那雙銳利如刀的眼瞳,死死地鎖定著地面上自己孩子的尸體,以及旁邊那個渺小的人類。
那是真正的天空王者。
它的每一片羽毛都閃爍著成熟的金屬光澤,每一次盤旋都引動著氣流的咆哮。
它所散發出的威壓,遠比那頭年輕的幼崽要凝實、要沉重百倍!
戈斯的大腦在蘇醒的瞬間就開始瘋狂運轉。
沒有時間恐懼,沒有余地絕望,只有最冷靜的、對生與死的終極計算。
他知道,從那頭成年獅鷲鎖定他的那一刻起,留給他的時間,不會超過十秒。
狠狠咬住舌頭,帶來一絲的清醒,此刻戈斯用那柄還沾染著滾燙鮮血的長劍支撐起早已疲憊不堪、已然來到極限的身體,以一種近乎自殘的方式,撲到亞成年獅鷲尚有余溫的尸體上。
他拔出插在脖頸上的長劍,無視了自己那因為用力過猛而再度崩裂的虎口,憑借著對生物解剖學的精通,一劍剖開了其堅韌的胸膛。
滾燙的血液夾雜著強大的生命能量,濺了他一臉。
他毫不在意,伸手精準地找到了那顆已經快要停止跳動、但依舊蘊含著龐大能量的心臟。
他沒有貪婪地取走整顆心臟,那太浪費時間了。
他抽出腰間的匕首,在心臟上狠狠地劃開一道口子,然后將隨身攜帶的一個由恐狼膀胱制成的水袋,對準傷口,拼命地擠壓。
暗紅色的、粘稠而溫熱的心臟之血,緩緩地、頑強地,流入水袋之中。
一秒,兩秒,三秒……
七秒!
就在戈斯灌滿水袋,準備抽身的瞬間,天空中的成年獅鷲發出了第二聲怒吼,那是死亡的宣告!
它化作一道比先前更迅猛、更巨大的金色流光,俯沖而下!
憤怒無比純粹,是要將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化為齏粉的毀滅!
戈斯甚至沒有抬頭去看那毀天滅地的一幕。
他轉身,將那個承載著所有希望的水袋死死地塞進懷里,然后一頭扎進了更深、更黑暗、地形更復雜的森林腹地。
他將逃亡的路線,選擇在了與村莊截然相反的方向。
這是他作為騎士,最后的、也是最本能的守護。
同時,他記得,地圖上清晰記載著,附近就有一條通往村莊的河流!
“轟——!??!”
與此同時,身后傳來了地動山搖般的巨響。
成年獅鷲的攻擊,直接在戈斯剛才所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個直徑數米的巨大深坑,無數的樹木和巖石在瞬間化為齏粉。
戈斯利用這攻擊造成的煙塵和混亂,再次壓榨著自己那早已干涸的年邁身體,瘋狂地在林間穿梭。
他不斷地變換著方向,強忍劇烈運作到燃燒沸騰的肺部疼苦、支離破碎仿佛要散架一般的枯萎軀體。
利用粗大的樹干、陡峭的巖壁、以及自己對這片森林的極致熟悉,一次又一次地,與死神擦肩而過。
獅鷲大范圍的天賦【風刃風暴】如同割草機般在他身后肆虐,將成片的樹木削成平地;
毀滅性的【音波沖擊】讓他本就受損的內臟翻江倒海,每一次震動都讓他喉頭一甜,吐出夾雜著內臟碎片的鮮血。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體力已經徹底耗盡。
戈斯能感覺到,死亡的陰影,正如同附骨之疽般,緊緊地貼在他的后背。
而身后的成年獅鷲已經再次鎖定了他的位置,正在醞釀下一次更致命的攻擊。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
在身后那震耳欲聾的咆哮和毀滅聲中,他聽到了一絲微弱但卻充滿了希望的聲音——那是湍急的水流聲!
峽谷河流!
最后的生機!
戈斯爆發出最后的求生意志,他那渾濁的雙眼中,迸發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芒。
他用一個狼狽不堪的翻滾,沖出了被摧殘得不成樣子的樹林,毫不猶豫地,縱身躍入了那條冰冷刺骨的峽谷河流之中!
冰冷的河水瞬間包裹了他,也就在他入水的瞬間,成年獅鷲的【音波尖嘯】隨之而至。
雖然河水削弱了大部分威力,但那股無形的沖擊波依然狠狠地擊中了他。
戈斯只覺得腦袋仿佛被一柄無形的攻城錘狠狠砸中,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任由湍急的河水將他卷走,沉入冰冷黑暗的河底。
天空中,只留下獅鷲那因徹底失去目標而發出響徹整個夜晚的不甘嘶鳴。
……
碧娜的藥劑店里,時間仿佛凝固了。
天色已經蒙蒙亮,但那個暮年騎士戈斯,還沒有回來。
試驗臺上,莉莉絲的情況已經岌岌可危。
她那幼小憔悴的身體開始出現小范圍的痙攣,嘴角不斷溢出已經壞死的黑色血塊。
這是她體內生命力即將徹底耗盡的最終征兆。
碧娜緊鎖眉頭,她已經用盡了所有二階及以下的生命維持手段,但收效甚微,如同用一瓢水去救一片干涸的湖泊。
她看向窗外,東方的天際線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新的一天要來了,但那個去挑戰不可能的暮年騎士,卻永遠地留在了昨天。
她的大腦,開始進行最冷靜、最理性的分析:
一個油盡燈枯的暮年騎士,去挑戰一頭全盛時期的三階超凡生物。
生還率:0.01%
任務成功率:低于0.001%
“……計算結束。戈斯,大概已確認死亡?!彼吐曉谛闹校瑸槟莻€固執的身影,下達了死亡宣告。
她看向試驗臺上即將死去的莉莉絲,眼神變得更加冰冷和專注。
“樣本活性即將消失。有必要在其完全死亡前,提取其始祖血脈的組織樣本。這將是本次事件中,唯一有價值的‘回收物’?!?/p>
這不是殘忍,這只是一個研究者面對稀世奇珍時,最本能的、不愿其價值白白流失的反應。
她甚至已經拿起了鋒利的手術刀和一只晶瑩剔透的樣本瓶。
然而,就在她的刀尖即將觸碰到莉莉絲皮膚的前一刻。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這聲音,虛弱、無力,還帶著水流滴落的“滴答”聲,但在死寂的黎明中,卻像一道驚雷,狠狠地在房間里炸響。
碧娜的心臟,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
她那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混雜著震驚與荒謬的表情。
她幾乎是沖到門口,猛地拉開門。
眼前的景象,讓她永生難忘。
門外站著,不,或者說,是靠著門框才沒有倒下的人,正是戈斯。
他渾身濕透,破爛的騎士盔甲上滿是泥土和早已凝固的血污,臉色蒼白得像個剛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年邁死人,嘴唇褶皺發紫,枯老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但他那只手中,卻死死地攥著一個鼓囊囊、由恐狼膀胱制成的水袋。
水袋的表面,甚至還能感受到一絲屬于超凡生物的、尚未完全消散的溫熱。
正是獅鷲的心臟之血!
戈斯抬起頭,看向碧娜,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拜托了……?!?/p>
話音剛落,戈斯再也支撐不住,他整個人呆滯在了原地,痩峋的年邁身體依舊無比直挺,即便意識昏迷,也沒有低下頭顱。
碧娜下意識地沖上前,扶住了他那冰冷而沉重的身體。
一瞬間,她以為戈斯死了。
滿臉的驚慌失措,連忙伸出顫抖的手探查鼻息,確認還存有微弱的呼吸后,才如釋重負。
同時她也聞到了濃烈的河水腥味、泥土的氣息,以及……那股獨屬于天空王者——獅鷲的、滾燙而充滿生命力的鮮血味道。
奇跡,以一種最狼狽、最悲壯的方式,降臨在了她的面前。
這位暮年騎士,居然真的神奇般地,以年邁之軀,戰勝了年輕強大的天空王者——獅鷲!
碧娜的眼神無比復雜,這不是她一個以理性與機械著稱的人而露出來的情緒。
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救下莉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