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龍山……”
公主眼中閃過追憶之色,但并無他言。
周仁敬等了片刻,微微嘆息,然后長袖一振,道:“請容在下先獻拙策。”既無諂媚之態,亦無狂傲之色。
陸小侯爺眼睛微瞇,暗忖:“這家伙,倒是會找機會表心意。”卻也不阻,只是作壁上觀。
滿座修士屏息凝神,都想看看這人能說出什么妙計。
周仁敬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緩緩開口:“安置之難,根在人心不古、戾氣橫生,當以煌煌正道,滌蕩妖氛,重塑其魂!我有三策,可一勞永逸!”
他豎起三根手指。
“其一,請公主殿下擇一廣袤之處,布下千里大陣,引九天清正之氣,凡入陣之罪民,日夜受正氣沖刷,戾氣、兇性、桀驁皆會自然消融!只需五年,必成十萬順民。”
眾人一怔之下,皆露思索之色。
周仁敬跟著又道:“其二,于大陣核心,興建一座學院,名為同修,廣邀大賢,講授圣皇仁德、仙朝法度、人倫綱常,使罪民修心養性,明辨是非。”
角落里的考評者們聽得目瞪口呆。
還可以這樣?
定波君、正霜君則微微皺眉。
周仁敬則拋出了最后一策:“其三,學院之中,立下規矩,能誦經萬遍者,記小功;著百篇善文者,記中功;引正氣入體、身心歸順者,記大功!功績若足,即可脫去罪籍,成為仙朝良民!即可洗脫罪籍,晉為仙朝良民!優異者更可擢為同修院助教,永沐圣光!”
滿座嘩然!
周仁敬最后朝著曦瑤公主深深一揖,語氣誠懇:“此三策乃煌煌正道,五年之期,何愁人心不歸?”
“妙!妙極!”陸小侯爺大笑,折扇“啪”地一收,“周兄此策,正合圣皇教化四方的圣訓!同修院更是開千古未有之先河!”他轉向曦瑤公主,“公主以為如何?”
曦瑤公主蹙起眉頭,思索起來。
定波君沉聲道:“千里大陣耗資甚巨,恐耗盡封邑百年積蓄,更遑論維持陣法運轉所需,以及延請大賢的代價。況且,各方積怨已久,恐怕院墻未立,便已血流成河,再者說來,區區誦經著文,豈能化解深仇?”
“定波君此言差矣!”周仁敬從容反駁:“君上只見眼前耗費,卻未見萬世之功,初始投入雖大,待成定制,消耗自減。”他轉向公主,鄭重一禮,“圣皇最重文教,殿下若開教化先河,必得圣皇青睞,在眾皇子公主中脫穎而出,聲望無兩!”
定波君聽得此言,面露遲疑之色。
灰袍老者正霜君沉吟片刻,道:“周道友此策,當真氣魄宏大,雖耗費不小,但若得大陣、大賢相助,縱不能教化十萬,三萬人當無問題。”他的聲音略顯低沉、沙啞。
“正霜君果然見識不凡!”陸小侯爺朗聲笑道,然后看向公主:“曦瑤妹妹,本侯愿傾力相助。陸氏有三座靈礦,家父又與文淵閣諸位大賢交好!只要你應下道侶之約,明日便有十萬靈髓送至聽風城!日后延請大賢,亦非難事。”
聽得此言,眾考評者中有人憤然,有人艷羨。
那可是十萬靈髓啊,足以支撐中型門派百年用度!
曦瑤公主面紗輕動,眸光掠過眾人,最終停在陳清身上。
“陳虛,你可有建議?”
“嗯?”
陸小侯爺眉頭一皺,折扇驟合,打量著陳清:“你?”
滿座視線瞬間聚焦。
陳清沉靜以對,心如明鏡。
眼下局勢微妙,這陸小侯爺咄咄逼人,令人很是不快,而周仁敬之策看似堂皇,實則暗藏隱患,若依言施行,曦瑤公主必陷于陸氏掌控。
連公主都淪落為陸府附庸,自己就更不用說了,就看陸小侯爺方才對自己的態度,怕是連回玄獄都是最好選擇了,還如何在夢中撈取好處?
既如此……
陳清上前一步,道:“周道友之策,立意雖高,但耗費巨、變數多。”
“哦?”正霜君瞥了他一眼,“你真有何良策?這考較的是治世之策,非修行天賦。”說罷,此老又瞧了曦瑤公主一眼。
“大言不慚!”陸小侯爺冷笑一聲,“周兄之策已是上上之選,你一個無名之輩,敢妄加評判?”
陳清不卑不亢,毫不畏懼的道:“良策與否,不在言辭華麗,而在切實可行。”
迎著眾人目光,他踏前一步,向曦瑤公主道:“這十萬民眾,本就是作亂被抓,想讓后續再無紛亂,本就不現實。所以無論何種策略,都應做好疏導混亂的準備,該壓就壓,該鎮就鎮,不該畏懼混亂,若因此束手束腳,則無成事可能。在此前提之下,破局之要,則在于分權散勢,化力為國!”
“分散?”陸小侯爺眉頭微挑,“這不還是散于各處,埋藏禍根的老路?”
陳清搖搖頭:“是分其權、散其勢、化其力!”
跟著,他不等旁人再問,就主動道:“要點有三。”
“其一,分等制衡,罪民中的修士頭目嚴加看管,工匠能者則各歸其用,至于老弱婦孺便另作安置,分等而待,令其上下相制,自生嫌隙,若有作亂,可分等處置,鼓勵檢舉。”
“其二,化整為零,打散團伙,發往新拓之地、瘴癘未開之域、或是新辟的靈田礦區,每處不過千人,與軍民混居,有兵馬鎮在側,從而以正卒監罪囚,以良民化惡念,令他們開墾殖民,戴罪傳法。”
“其三,十萬罪民,便是十萬勞力,可修路、筑城、開礦、拓荒、疏通河道、加固邊防!”
頓了頓,他朝曦瑤公主拱手道:“公主可請朝廷給你贖罪赦免之權,而后宣稱,勞作三年無過者,可減刑脫籍,立功卓著者,能賜田為民!不過,過程中所獲礦產靈谷當盡歸國庫,也因如此,那監管、遷徙、安置所耗,也當由國庫承擔,此差乃是仙朝指派,總不能只給差事,不給配套和助力吧?”
簡單幾句,陳清便將主張敘述了一遍,都是他前世時與人鍵上論道的內容,講究一個分權制衡,以工代賑,但這仙朝似是頗為古老,加上人道崛起不久,可能根本沒經歷過人道王朝的權術爾虞,重超凡而輕術勢,一眾修士怕是根本就沒往這個方向想過。
但仔細一想,倒也正常,若能以力破巧,誰又會去弄些繁瑣的策略?
只是,在資源有限、權柄受制之時,這些個巧思之謀,卻可另辟蹊徑。
對比周仁敬之策,最關鍵的就是……省!
省錢、省資源、省特效!
待他言語落下,陸小侯爺臉上的玩味之色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與深思。
周仁敬眉頭緊鎖,目光在陳清身上反復打量,仿佛剛剛才看到他一般。
曦瑤公主那雙清冷的眸子深處,似有冰湖乍破,泛起漣漪。
她身旁的定波君與正霜君,更是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
“好個分權、散勢、化力!”
過了一會,陸小侯爺打破沉默:“此策,條理分明,深諳制衡與驅策之道,但還是那個問題,叛亂修士、罪臣之后、視我人族如仇寇的異族,會為了區區脫籍、薄田,就甘心做牛做馬?況且,三年、五年之后呢?”
“人皆畏死逐利。”陳清早有準備,當即道:“問道者,誰甘為礦奴?有能者,又豈能不自救?我在玄獄時,雖被鎮了修為,尚且不甘于牢獄之中,想著脫困之事,周圍之人也是如此,這群罪民亦然,此人之常情。”
“慎言!”定波君馬上出言,目光掃過在場眾人,警告道:“陳君這話此乃類比,不可妄傳!”
陳清會意,話鋒一轉:“所謂圍城必闕,他們原本覺得沒了活路,憋著一口氣就跟人拼了,但若知曉活命之機尚在,上升通道依然存在,自然有人動搖!”
正霜君忽然道:“怕是只有少數人動搖。”
陳清回道:“哪怕只有一個,也要著重嘉獎,廣而告之,再著人暗中對比,說歸順了好處多少,負隅頑抗何等凄慘,甚至推動歸順者成家立業,旦有屋舍、產業、子嗣,便有了軟肋,誰還會鋌而走險?”
眾人聽到這話,既覺巧妙,又暗自心驚,驚覺此人對人心的拿捏簡直細致入微,實在是個心機深沉之人啊!
陳清若知他們所想,怕是大呼冤枉,自己這點計策算個啥,前世網上鍵修,哪個不是信手拈來、頭頭是道?自己的本質,實乃赤誠之人。
“確有道理。”陸小侯爺此刻表情已然鄭重。
“不愧是統兵征過西荒洲的!”定波君則撫須而笑,“我家公主麾下,還是有才的,這人還是老夫我招攬的,老夫在玄獄一眼就看出小友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