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濱,望海城,璇璣別院。
古樹下,三人靜坐。
主位是位中年道人,身著玄色星紋道袍,面容清癯,乃璇璣棋院此番南濱之行的主事者,望氣使“星流子”。
下首侍立著兩名年輕弟子。
左邊一人,身姿挺拔如松,氣息鋒銳如出鞘之劍;右邊一人則身形略顯單薄,但肌膚瑩潤如玉,瞳孔深處似有碧波蕩漾,氣息綿長深邃。
莫懷永快步入院,恭敬行禮:“星流師兄。”目光掃過二徒,擠出笑容:“這兩位便是新尋得的元氣種子吧?玄光道體、碧海靈心!聞名不如一見,果然天縱之資!”
兩名弟子微微頷首,雖口稱“師叔謬贊”,但眉宇間那抹傲然卻難以掩飾。
“閑話少談,”星流子指尖捻著一枚玉制棋子,眼皮都未抬,淡淡道:“莫師弟,你所薦之人何在?速速喚來,驗過根骨,好早些啟程往虛淵山。海淵觀那群蠢貨雖自尋死路,卻令虛淵浮黎氣機顯現,百禽谷的人已在路上了,可不能讓他們搶了先,耽擱不得。”
莫懷永忙道:“師兄,那人乃一小宗掌門,名喚陳清,就在溟霞山中。他雖已是一派之長,但年歲尚輕,根骨悟性皆屬上乘,更兼……”
“掌門?”星流子捻棋的手指驟然頓住,抬眼冷視,星眸含煞:“莫師弟,你是糊涂了?遴選元氣種子,首重道基純凈如璞玉!你看看渾師弟他們尋來的……”
他下巴一抬,指向兩名傲然弟子:“玄光道體、碧海靈心,皆萬中無一!如白紙一張,未經世俗功法沾染,方有無限可能!”
頓了頓,星流子的語氣中,帶上少許譏誚:“你弄個功法定型的掌門來?沾染多少因果俗念?如何契合我棋院傳承?豈非壞規矩、惹人笑?!”
莫莫懷永笑容僵硬:“師兄!此子進境神速,天運子照耀下還有異象,疑是道體覺醒!”
“道體?”星流子聞言,非但沒有釋然,反而搖搖頭,用告誡的語氣道:“莫師弟,你當道體是路邊野草?玄光道體、碧海靈心這等根骨,已是萬中無一!棋院數代難出一位!一個粗陋小派掌門能覺醒?荒謬!”
他斷然否決,視作臆測。
“嗡——!”
急訊破空而至!
星流子靈識一掃,臉色驟變,霍然起身!
“虛淵山外的云霧散開了!禁制松動!百禽谷的驚雷鷲已至山腳!”他再無心思聽莫懷永辯解,目光掃向兩名年輕弟子:“絕不能讓百禽谷搶占先機!”說罷,袖袍一展,一道星光匹練卷起那兩名弟子!
三人身影化作流光沖天而起,直撲天際!
速度之快,只在原地留下淡淡的星輝殘影。
“師兄!那陳清……”莫懷永呼喊被罡風撕裂。
轉眼間,院中只剩下他一人。
庭院空寂,唯余他面沉如水。
苦心發掘奇才,竟遭如此輕鄙!連驗證之機都被粗暴打斷!
恰在此時,傳訊符至。
他拿起來,神念一掃,臉色劇變!
“草木生長?這多是引動天地道韻洗煉己身!果是道體覺醒之兆!”放下傳訊符,他看向星流子離去的方向,“道體是草?分明爾等有眼無珠!此事,我當直稟山門!看你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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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霞山靜室。
靈氣潮汐漸息。
陳清雙目開闔,神光湛然!周身玉澤隱現,氣息圓融通透,與天地自然渾然一體!
識海中央,無垢靈光高懸如月,清輝遍灑,澄澈通明。
“此番反饋,收獲遠超預期!不僅省卻數年打磨之功,更提前掌握了無垢道基!”
當初,他第一境時,提前一個大境界掌握太和之氣,便有種種異能,而今雖未夸大境界,但那一道無垢靈光來自觀仙帝飛升,這等感悟,怕是整個現世都無人可比!
根基穩固無比,甚至超過夢中身同境界之時!
他略作體悟,便覺五感敏銳了數倍,思維運轉如電,對天地靈氣的感知與親和更是達到了一個極高的地步!
心念微動,氣合天地之法被他運轉起來。
“嗡!”
靜室內外靈氣應召而來,于指尖凝成一滴晶瑩水珠!
水珠之中,蘊含著一絲草木生機、山石厚重、夜露清寒……諸般自然之氣和諧交融!
“妙!”
得了靈光之主,這“氣合天地”之法的消耗微乎其微,運轉隨心所欲!
“有此根基,命符若成,筑基圓滿彈指可至!”
待得此念落下,他卻未急著起身,而是運轉功法,將體內依舊澎湃的靈氣,一遍遍洗刷經脈、淬煉骨骼、溫養臟腑,將剛剛突破的境界反復夯實、打磨!
這個過程,比突破本身更為枯燥,也更為重要。
時間在靜修中流逝。
待體內奔涌徹底平息,境界穩固如山,陳清方再次睜眼。
眸中神華內蘊,通體寶光流轉。
此番突破,省卻至少一年苦功,根基也打磨得極為扎實,為沖擊后期打下了完美基礎。
“該將宗門中的煉化之法拿出來了,參悟參悟,為夢中事做好準備……”
他起身推門而出。
門外練拳的方大螯一見,立刻激動難抑:“師叔!師叔!山勢入骨,剛猛無鑄!我領悟了!”跟著他興奮地揮舞著拳頭,每一拳擊出,都帶著沉悶的破空聲,筋骨齊鳴!
曲小鰩則站在院角,小小的身體擺出五禽戲的架子,雖顯稚嫩,但神韻初具,招式牽引間,竟引得稀薄靈氣微動!
“好!好!好!”陳清連道三聲好,眼中滿是欣慰,“大螯根基已成,小鰩悟性初顯,都是道途可期!”
方大螯就說:“都是師叔的功勞,早上時……”
陳清擺擺手,止住其言:“這件事,暫時不要往外說!”
“是!”
二小很快收心,各自操練。
看著門人弟子因自己突破而獲得的造化,陳清心中一片澄明。
一人得道,草木沾恩。
“不過,我這還不算得道,最多是得靈。”
勉勵二人后,陳清心有所感,看向院中那株老松。
松枝上,金絲小猴竟盤膝打坐,見陳清望來,立刻合爪作揖,眼睛里充滿了靈慧之光!
見狀,陳清一笑,心頭輕松了許多。
接下來兩日,他卻沒有急著外出,安心待在山上,先前幾次采買,所需靈髓、藥材等皆算富余。
靜室之中,陳清全神貫注的看著手中書冊。
“爐煉之法,尋地脈火眼,起九宮爐陣,引三昧煅燒……輔材十三味,火候變化九百轉,成器后心意相通,如臂使指。”
“氣煉之道,以一口太和元氣為薪,精血為引,輔以靈材,日夜淬煉,耗日持久,然根基穩固……”
師祖手札字跡遒勁,言語直白,陳清目光落在那“精血為引”四字上,思索起來。
“爐煉求速,氣煉求穩。關鍵在這血煉之術上……”
他沉吟片刻,并指如劍,一縷太和之氣裹著指尖精血,點在案頭鐵尺上。
“滋啦!”
血光一閃,鐵尺劇烈震顫,尺身浮現蛛網般裂痕,“啪嗒”碎裂。
“血煉兇險,稍有不慎便是器毀反噬,師祖手札語焉不詳,怕也是吃過虧。”他拂去碎鐵,若有所思,“爐煉需鼎需火,非一時之功,氣煉穩妥,卻慢如龜爬。門中傳承,終是沒有核心科技啊!白少游見多識廣、底子又厚,該去拜訪了。”
一念至此,他也不遲疑,推門而出,晨光熹微。
“吱吱!”
金絲小猴自老松躍下,捧著幾枚沾露的野果獻寶般遞來,眼中靈慧更勝昨日。
陳清莞爾,取了一枚,拍了拍它的腦袋:“守好山門。”
小猴肅然作揖,目送他掠下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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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瀛洲,人流如織。
陳清步履如風,直往五氣閣。
茶肆檐下,灰衣老者手中茶盞猛地一顫,渾濁老眼掃過那道匆匆背影,眼有驚疑:“筋骨泛玉澤,氣機渾圓無漏……又有進境?未免太過駭人!”
陳清行至半途,忽見路旁書攤,那精瘦攤主正唾沫橫飛地兜售幾卷獸皮古冊。
他腳步一頓,徐清風所言“天后之陣源自佛門替劫之法”驟然浮現心頭,于是折步上前。
“哎喲!道友!你來了!”精瘦攤主眼尖,立刻舍了旁人,堆笑迎上,“我這……”
“上次那本佛門秘錄,可還在?”陳清打斷他。
攤主笑容一僵,懊惱拍腿:“嗐!你晚了一步!方才叫個云游的和尚買走了!那禿驢摳搜得很,三塊靈髓的寶貝,硬是砍到兩塊半!”
陳清眉頭微蹙:“那和尚往何處去了?”
“喏,前頭‘萬符軒’門口杵著呢!”攤主隨手一指,又變戲法般摸出一本薄冊,“道友莫急!佛經晦澀,買了也未必看懂!瞧瞧這《云箓舊聞》,講上古云箓宗的!”
陳清掃了一眼,見那《云箓舊聞》書頁泛黃,邊角磨損,確有些古意,但他無心糾纏,說了句過會再談,身影已掠向萬符軒。
符箓店前,果然立著一僧。
僧衣半舊,漿洗發白,身形枯瘦,唯一雙眼睛溫潤平和。
他正低頭看著手中那本《沙門秘錄》,神色專注。
陳清剛近前,尚未開口。
那和尚似有所感,緩緩抬頭。
四目相對。
和尚眼中金芒微閃,臉上浮現一絲驚喜之色,合十行禮。
“阿彌陀佛!施主……你與我佛有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