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阮蓁不曾昏厥,定然會看見,就在他撲倒楚洵的當下,從天而降幾個黑衣侍衛(wèi),他們手里的箭,紛紛向那畜生射去,頃刻間便將它一擊斃命。
直到那一頭獅子也倒入血泊,其中一個侍衛(wèi)單膝跪地,“主子爺,表小姐突然出現(xiàn),已將賊人嚇跑。”
楚洵撐著手臂坐起身,看著懷里奄奄一息的女子,眼中除卻一開始的震驚,又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怪。
“那愣著做甚?還不快去追?”
正這時,竹林外火光搖曳,不幾時,便有那管事的帶著一大幫人涌入,國公夫人也在李媽媽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找過來,那侍衛(wèi)猶豫道:“這、還要追嗎?”
這要是去追,國公夫人便瞞不住,主子爺在外頭的風(fēng)霜雨雪,從來不會叫國公夫人知道,以免國公夫人擔憂。
楚洵輕抬下頜,吐出一口氣來,“罷了,先下去吧。”
直到楚洵打橫抱著阮蓁離得遠了,那侍衛(wèi)才忍不住嘀咕道:“這表小姐出現(xiàn)得還真不是時候,自己受傷了不說,還壞了主子爺?shù)氖隆!?/p>
“誰說不是呢,不但壞了主子爺?shù)氖拢€叫咱們弟兄些白忙活半宿,沒準還要叫主子爺記她的恩,你說這都是什么事兒?”
卻原來,馴獸師下晌便發(fā)覺了騎獅的異樣,之所以隱忍不發(fā),乃是因為楚洵的授意,想要將計就計揪出那背后之人,原本他們部署詳盡,甚至還叫長生裝死,可算是將賊人引入了這般打了埋伏的竹林,就在他們要甕中捉鱉之際,不想阮蓁臨門一腳,打亂了他們的所有計劃。
.
再度醒來時,鼻腔充斥著藥味,阮蓁撐開沉重的眼皮,入目是藕色紗帳。
這是回到國公府了?
她撐著手臂起身,忽然感到肩上一痛,復(fù)又摔了下去。
玲瓏一直伺候在屋里,這都快三日了,還不見小姐醒來,急的嘴里長了兩個燎泡,忽而聽見床上的動靜,轉(zhuǎn)眸一看竟是小姐醒了,登時高興得手舞足蹈,“蓮清,小姐醒了。”
“快把灶上的碧粳米粥盛一碗進來。”
蓮清進來時,阮蓁已被玲瓏扶起,斜倚在迎枕上。
阮蓁身段本就纖細,這幾日又不進水米,如今是越發(fā)的單薄,雪白中衣顯得空落落的。
蓮清看得眼睛發(fā)酸,乍然又瞧見阮蓁肩頭浸出的鮮血,一個沒忍住哭出了聲來,“我的小姐,你怎么這么傻,那可是獅子啊,你當時就不知道怕的?”
“當時表公子將小姐抱回來時,背上的衣裳全是血,奴婢都要以為小姐……”
不吉利的話,被蓮清堵在了喉嚨口。
聽蓮清說起楚洵,阮蓁便問:“表哥如何,可有受傷?”
早在得知小姐是為表公子受的傷,蓮清心里便有所猜測,如今聽她一醒來就問起表公子,心下更是十分確信。
嘆了一口氣,蓮清轉(zhuǎn)頭對玲瓏道:“你去把爐子上的藥潷出來。”
支開玲瓏,又伺候阮蓁咽下小半碗碧粳米粥,蓮清這才語重心長地勸道:“表公子倒是沒有大礙,倒是小姐你昏迷了整整三日。”
頓了頓,她又道:“小姐你就別肖想表公子了,表公子這樣的人物,便是連公主也配得,不是小姐你能高攀得起的。”
阮蓁反問:“誰說我肖想表哥?”
蓮清道:“如若不然,小姐為何拼了一條命,也要將表公子護在身下?”
阮蓁沉默不語。
當時情況緊急,阮蓁來不及多想,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他欠她。
如今想來,她那日的舉動,的確是容易叫人誤會。
蓮清尚且如此想來,那么楚洵呢?一定也以為她對他情根深種吧?
但這、似乎并不是壞事?
思及此,阮蓁定了定心,回說:“他是我表兄,難道我還能眼睜睜看著他遇害?若是易地而處,表哥也一定會救我的。”
玲瓏將門廊下的小丫頭打發(fā)去端藥,剛進門就聽見這話,不由得嗆了一句,“小姐,你快醒醒吧。”
阮蓁目光橫過去,“怎么說?”
玲瓏接話道:“小姐是為救表公子受的傷,可表公子除卻頭一天大夫來時在,這后面整整三日,可是連面都不曾露過。”
聞言,阮蓁為垂下睫毛,作思考狀。
這看在蓮清眼里,卻是為情所傷的落寞,當即用手肘頂了頂玲瓏的肩膀,示意她閉嘴,又寬慰道:“小姐你別聽她瞎說,表公子畢竟是在衙門里當差的,大理寺又不比別處,哪有那么多的空閑,再加上小姐一直昏睡不醒,表公子縱然來了,也是毫無用處,不過此番小姐醒過來,表公子定然會來看小姐的。”
這倒也算是說得過去。
但玲瓏卻是翻了一個大白眼,“你別再給他找借口,縱然他人不到,關(guān)心總該是到的,且不論國公夫人一水兒的藥材補品送過來,老夫人也專門派人過來看望過,便是一向和小姐不對付的連小姐也送了藥材過來,怎偏就表公子這個當事人什么表示也沒有?”
聽到此處,阮蓁心中微漾。
這不像是楚洵的作風(fēng)。楚洵其人,雖說對任何人都冷淡疏離,但該有的禮節(jié)卻是不會少的,絕不會叫人拿住話柄。
除非這當中有什么隱情,或許她可以再見到楚洵后猜度一二。
得知阮蓁醒來,姨母很快便來看她,拉著她的手說了一籮筐感激的話,又送了好些個藥材、布匹、奇珍異寶過來。二房的楚桐、楚清也都特意來看了她,便是連趾高氣昂的連玉枝,自己沒出面,也叫人送來了好克化的糕點過來,老夫人更是豪氣地送了一根百年野山參。
但,直到溪山院落鎖,楚洵卻始終沒露面,人未到,禮也不曾到。
這下子,阮蓁卻是更加篤定,一定有什么緣故在,才叫楚洵刻意躲她這個“救命恩人。”
然玲瓏和蓮清卻不這么想,只當楚洵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蓮清性子穩(wěn)重倒是還好,只憋著生悶氣,偏那玲瓏是個直腸子,便一直在那罵罵咧咧的。
聽得阮蓁頭直突突,伸著手揉按著太陽穴。
蓮清看在眼里,只當她被表公子傷透了心,便拿了一匣子珍珠上前寬慰道:“小姐你看,這是國公夫人送來的珍珠,就這品相,若是在江州的珠寶行,少說能賣五百兩銀子。除了這匣子珍珠,奴婢見那些藥材也俱是不菲,單就老夫人那根百年野山參,只怕也能值個三百兩銀子。”
大約是從前在鄉(xiāng)下苦怕了的緣故,小姐最是喜歡錢銀。
果然,小姐聽后,眉眼頓時松散開來,“快給我說說,還有甚么值錢的,全都歸攏好,改日你尋個空出去,全都給我換成銀錢。”
不只是銀錢,還有謝家的婚事,有這等大恩在前,楚家再無可能不管她。
這又有銀子賺,又能解了她目下的難處,阮蓁便也不去琢磨楚洵為何躲她了。
卻說另一邊,沈氏聽聞阮蓁醒來,楚洵卻并未前去探望,本是想要直接前去問一問緣由,后來又想到自家兒子慣來是鋸嘴的葫蘆,問了也是白問,便干脆將楚洵跟前的昌平給叫了過來。
沈氏開口便問:“你們主子爺可知道表小姐醒了?”
昌平低下頭,吐字清晰道:“夫人派連翹來稟時,公子就在書房里頭,想是聽到了。”
沈氏又問:“那你家公子為何不去瞧一眼表小姐,表小姐可是為他受的傷。”
昌平這話可不敢接,只將頭再低了一些。
沈氏無可奈何,只得換了一個問法:“那你家世子爺,如今在做什么?”
國公夫人以前也關(guān)心世子爺起居,世子爺從未避諱過夫人,昌平知道這是不用避諱的,便直言道:“公子新得了一盆叫做抓破美人臉的月季,一從衙門里回來,便在書房作畫。”
沈氏原本還想說,若是他是在忙公務(wù),倒是也還有個說法,可他竟然有閑心作畫,卻沒空去看望救命恩人,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又不能罵自家兒子,便將火氣發(fā)在了昌平身上。
“便是人不去,禮總是要到的。你們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也不知道規(guī)勸著些?”
昌平心里那個冤屈,世子爺?shù)氖乱彩撬梢怨艿膯幔皇沁@話也不好說出口,只將頭低來不能再低。
沈氏見從她這里套不到話,便也只能將他放走,又吩咐昌平勸楚洵前去看望阮蓁,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昌平其實心里也納悶,不明白世子爺為何對表小姐如此冷漠,可等他急匆匆地趕回照雪齋,撞見長琴跟世子爺稟事,這才似乎明白了什么。
長琴手里拿著一個木盒。昌平看了一眼,里頭是一方印泥,以及一串小粽子的掛件。粽子繡品掛件是表小姐送給世子爺?shù)亩宋绻?jié)禮物。印泥是表小姐送給世子爺?shù)募肮诙Y。
長琴道:“小人將印泥拿去書畫鋪子問了。這印泥看似平平無奇,但其實不論用材還是工序都是按照龍泉印泥的標準而制,很是繁雜考究。而這掛件里頭所藏之物,小人也去回春堂問過,坐堂的大夫說,這里頭除卻沉香粉以外,還有幾味助眠的香料。”
長琴只是陳訴了他查到的事,并未評頭論足,可昌平卻一下子全明白了。
大青山一事,表小姐太過英勇無畏,與她過往的膽怯相去甚遠,叫世子爺起了疑心,疑心表小姐對他生了不該有的心思,這個念頭一起,從前表小姐一些不足為奇的點滴,便被世子爺重新憶起,這才有了他方才撞見的一幕。
而長琴的打探,顯然也佐證了世子爺?shù)牟聹y——表小姐這是愛慘了世子爺。
只是,昌平轉(zhuǎn)頭瞥向自家面如冷玉,身姿如松若柏的世子爺,此刻聽得長琴的稟告,非但沒有半分歡喜,眉頭卻是越擰越緊,對表小姐這番癡情是顯而易見的不待見。
昌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表小姐這一腔熱忱,只怕總歸是要錯付了,但礙于沈氏的囑托,昌平也不得不進門,硬著頭皮道:“夫人叫小人傳一句話,夫人說:表小姐畢竟是為世子爺受的傷,世子爺合該前去探望一二,莫要傷了表小姐的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