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孫萬歷，我，正統(tǒng)明君 第30章 軒榭鎖謀，暮色吞舟

乾清宮丹墀下。

侍衛(wèi)們的刀鞘雖在夕陽下泛著幽光，但如今面對那三道裹挾著驚怒與探詢的緋色風(fēng)暴，此刻卻顯得是那么的孱弱無力。

“止步！內(nèi)宮禁地，無詔……”袁彬的沉喝未落，就被猝不及防的撞了個趔趄。

“滾開！”楊榮須發(fā)戟張，紫袍因激憤而劇烈起伏，暴怒之下他已顧不得次輔的威儀，直接上前親手推開了攔在門前的袁彬！

在他身后，楊溥胖臉煞白，手足無措。

楊士奇枯瘦的手死死按住腰間玉帶，目光如冰錐般刺向緊閉的暖閣殿門。

門內(nèi)那死一般的寂靜令他脊背生寒，讓不祥的預(yù)感如毒藤般在心里纏繞！

而就在袁彬重新橫跨一步，用魁梧的身軀打算與暴怒的楊榮再次發(fā)生沖撞的剎那！

“吱呀——！”

沉重的殿門猛地從內(nèi)拉開！

暖閣內(nèi)濃烈的濕氣與一股難以言喻的腥冷瞬間涌出！

陳安跌撞著撲出門檻，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抖若篩糠，仿佛剛從鬼門關(guān)爬回。

他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楊士奇腳下，聲音帶著驚惶與哭腔，手指顫巍巍指向殿內(nèi)西側(cè)：

“首輔！閣老！大事不好！王…王公公他…他方才聽聞三位閣老聯(lián)袂而來，神色驟變，口稱‘無顏面見閣老，愧對先帝’，竟…竟從西暖閣角門沖了出去，直往太液池方向奔去了！奴婢…奴婢攔不住啊！”

“什么？！”

楊榮瞳孔驟然縮成針尖！愧對先帝？奔太液池？！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與更深的驚疑瞬間攫住了他！

“追！”楊士奇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枯瘦的身軀竟爆發(fā)出駭人的速度。

他率先拔步，在身形已掠過陳安肩頭時，余光猛地向后一抽。

暖閣的內(nèi)景劈入眼簾：光潔的金磚上，兩名小火者正瘋魔似的擦著大片水漬；墻角歪倒的銅盆里殘水晃悠；還有那抹端坐在御座上的小小一團(tuán)！

他雖心頭劇震，但他腳步卻絲毫不敢停留，直撲西暖洞開的角門！

見首輔先行，楊榮、楊溥及周忱也緊隨其后，如一陣疾風(fēng)卷入昏暗的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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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

臨水軒榭，暮色如血

當(dāng)三楊在陳安“惶急”的引領(lǐng)下，氣喘吁吁沖到臨水軒榭時，眼前景象令所有人呼吸一窒！

暮色將太液池染成一片凄艷的暗紅。

岸邊嶙峋的太湖石旁，王振那身刺目的緋紅蟒袍濕漉漉地緊貼在身上，臉朝下俯臥在地，半個身子還浸在冰冷的池水中。

他姿態(tài)扭曲而絕望，一手死死摳著石縫，青筋暴起，另一只手臂卻向前竭力伸出，指尖直指幽暗的池水深淵！

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徒勞的掙扎與不甘的沉淪。

而就在距離這“遺體”十余步的水榭回廊下，一場“審訊”正在進(jìn)行！

一名東廠的理刑百戶正面色陰鷙如鐵，帶著數(shù)名精悍番役，死死按著一個面無人色、抖如秋葉的小俸御。

眼尖的楊榮一眼認(rèn)出了此人是誰！

這個理刑百戶正是前幾日，東廠新補(bǔ)官籍傳至內(nèi)閣時見過的陳平。

聽聞此人是新任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陳安的胞弟，原先他只不過是通州衛(wèi)的一個小旗，現(xiàn)如今當(dāng)真應(yīng)了那句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見到閣老趕至，陳平的聲音立馬高亢起來，在刺破黃昏寧靜的同時，也清晰地灌入三楊耳中：

“…說！把你剛才看到的，當(dāng)著天日鬼神，再說一遍！若有半字虛言，立時把你填了這太液池！”

那小太監(jiān)嚇得魂飛魄散，涕淚橫流，哭嚎聲響徹水岸：

“奴婢…奴婢小順子…就在…就在那假山后頭當(dāng)值…親眼看見王公公踉踉蹌蹌跑到水邊…捶著胸口，仰天嚎哭啊！他喊：‘毛貴！馬順！爾等天殺的蠹蟲！陷咱家于不忠不義！有何面目見太祖太宗、仁宗宣宗皇帝于地下！愧對圣恩！愧對老祖宗！更…更愧對日夜操勞國事的東楊公啊！’

“喊完…喊完王公公就一頭扎進(jìn)那深水里了！噗通一聲啊！奴婢…奴婢嚇傻了…是李檔頭帶人聽見動靜跑來…才…才把王公公撈上來…可…可已經(jīng)…”

小太監(jiān)最后那句“愧對日夜操勞國事的東楊公”，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楊榮臉上！

“你個賤婢，血口噴人！！”從未受此侮辱過的次輔楊榮，被氣得渾身亂顫，睚疵欲裂！

如此拙劣的栽贓讓他理智崩斷！

他一步踏前，紫袍帶風(fēng)，說著就要親手去翻檢那具“遺骸”，撕開這彌天大謊！

“東楊公且慢！”一聲蒼老卻蘊(yùn)含雷霆之威的斷喝自身后炸響！

只見御馬監(jiān)掌印劉永誠在一隊頂盔貫甲的勇士營士卒的簇?fù)硐拢埿谢⒉蕉鴣恚?/p>

他目光如電，掃過王振“遺體”，聲音斬釘截鐵：

“王公已逝，天子忠仆豈容輕褻！老奴適才‘恰’于左近巡視宮防，聞變疾馳而來，已先行‘勘驗(yàn)’！口鼻之中盡是池水淤泥，指縫嵌有湖底礫石，確系溺水窒息而亡無疑！其臨終悲鳴，有此小內(nèi)侍親耳所聞，句句泣血！爾等——”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陳平和小順子，“可敢在咱家面前，復(fù)述一遍？！”

“奴婢所言句句屬實(shí)！若有虛言，天打雷劈！”小順子以頭搶地。

“卑職親耳所聞，王公確呼‘愧對楊閣老’！”陳平抱拳，聲音鏗鏘。

“劉永誠！你這豎閹…！”

楊榮怒視這位太皇太后的第一鷹犬，正欲厲聲駁斥這荒唐的“見證”。

“夠了！”楊士奇猛地一聲斷喝，聲音沙啞，瞬間凍結(jié)了所有的喧囂與怒火。

他枯瘦的身軀挺立在暮色中，灰白須眉下的雙眼，不再看岸邊那具濕漉漉的“忠仆”，也不再看“悲憤”的劉永誠、“惶恐”的目擊者，而是穿透了重重宮闕，死死釘在那座幽深如巨獸蟄伏的乾清宮方向！

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不甘，只有一片洞穿所有虛偽假象后的、徹骨的疲憊忌憚。

“王振…”楊士奇的聲音有些顫抖囁嚅，仿佛在咀嚼這精心炮制的“定論”。

停頓良久后，這位大明的當(dāng)朝首輔終于長嘆一聲說道：“唉…王振確為…投水…自盡。”

“首輔！”楊榮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低吼。

楊士奇猛地抬手，枯枝般的手指止住了楊榮所有未盡之言。

他疲憊地閉上眼，復(fù)又睜開，里面只剩下深沉的無力：“此乃…國之大不幸。人死燈滅，其過…亦隨流水。劉公公，陳公公”

他轉(zhuǎn)向劉永誠和陳安，聲音帶著一種心力交瘁的漠然。

“王公身后事，就按宮規(guī)…體面操辦吧。莫要…再驚擾圣躬了。”

言畢，他竟不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拂袖而去，佝僂的背影在血色暮靄中，顯得異常蕭索凄涼。

楊榮僵立當(dāng)場，看著首輔決絕的背影，又看看岸邊那場荒誕絕倫、卻已蓋棺定論的“忠仆殉節(jié)”大戲，一股巨大的憋屈和冰冷的寒意瞬間將他吞噬！

他知道，一切都結(jié)束了。

連最后審判的權(quán)力，都被那深宮中的九歲稚童，以如此冷酷而完美的方式，生生碾碎！

終于，他猛地一跺腳，帶著滿腔的屈辱與不甘，拂袖追隨楊士奇那蒼涼的背影而去。

而楊溥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幾乎是踉蹌著被周忱攙扶離開。

見閣老們遠(yuǎn)去，陳安秉著演戲到底的覺悟。

適時地再次噗通跪倒朝著王振“遺體”方向“悲聲”慟哭：“王公啊！您何至于此啊！！

隨即，他轉(zhuǎn)向劉永誠，雙手奉上一份尚帶體溫的素箋。

“劉公公！主子…主子聞此噩耗，悲痛萬分，已下明旨！王公身后哀榮，皆按此辦理！請劉公主持大局！”

劉永誠接過旨意，目光掃過那象征著無上皇權(quán)的朱印，深吸一口氣，蒼老卻威嚴(yán)的聲音如同喪鐘，響徹在波光粼粼的太液池畔，也重重砸在每一個在場者的心頭：

“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王振，忠謹(jǐn)蒙塵，羞憤自絕，以死明志！另傳太皇太后懿旨：內(nèi)官監(jiān)即刻凈身含殮，以三品內(nèi)臣禮治喪！凡有妄議王公忠節(jié)、傳播流言蜚語者——立斃杖下，誅連親族！”

冰冷的命令在暮色中回蕩，讓周圍所有的太監(jiān)們噤若寒蟬。

就這樣，這場由深宮幼主導(dǎo)演、三方重臣“見證”和慈寧宮心照不宣配合的義仆大戲，在這太液池凄艷的波光里，就如此荒誕草草的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