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一愣,“大人,此案恐怕另有隱情,卑職還在排查……”
“人贓并獲,有什么好查?”
賀平章聲音陡然拔高,語重心長道:“沈度,本官知道你向來處事謹慎周全,這是好事,但現在不是鉆牛角尖的時候,你失職在先,拖延在后,真把事鬧大了,對你有百害而無一益,便是你叔父也護不住你?!?/p>
沈家是南洲府望族,累世官宦,沈度叔父沈清堯任贛南知州,雙白城受其轄制,是縣令的頂頭上司。
因此他一貫對沈度愛護有加,和聲細語。
能說出這些話足見被逼急了。
賀平章的顧慮和官府的處境沈度都懂,他是雙白縣尉,專司緝捕盜賊和維持治安,儺神被殺一事可大可小,上面問罪,第一個查辦的就是他。
他比任何人都想抓住兇手,將功補過。
可不能因急生亂將此案斷成糊涂官司。
“縣令大人?!?/p>
沈度甫一開口,賀平章看向阿棠,上下掃視一圈,“就是她吧。”
素色衣裳上大片的暗色很是惹眼。
沈度心道不好,“兇手是不是她還有待考證,末將一定盡快……”
剩下的話賀平章不想再聽,直接大手一揮吩咐道:“把她給我拿下!”
事態的發展超出預料。
電光火石間,阿棠迅速做出了判斷,三兩步躲到沈度身后。
“沈大人,縣尉才是一縣之中負責緝捕拘讞的官員,這是你的案子,由著他人處置,冤殺人命,到時候罵名卻要你背,說不定還要連累你叔父的官聲,你可要考慮清楚。”
她聲音不大,足夠在場之人聽清。
賀平章沒見過這么大膽的女子,頓時氣得臉色鐵青,對周圍喝道:“還愣著做什么?抓人??!”
“沈縣尉!”
眼看官兵就要圍上來,阿棠也不由得加重了語氣喚他,看樣子這位縣太爺打定主意要拿她來平復百姓的怒氣。
要是連沈度都袖手旁觀的話,她就真的危險了。
其實以她的身手,別說眼前這些人,就是再多三倍之數,她想走也沒人留得住。
可她不能一走了之。
一旦她成為官府的通緝犯,師父怎么辦?
他一生無妻無子,膝下只有她這么一個徒弟,救她于將死,養她于孤弱,對她傾囊相授,為她窮盡心血。
如今師父病骨支離,寸步難行,她總不能讓他老人家落得個無人送終的地步。
差役越過沈度,準備抓人,就在手快要碰到阿棠袖子的時候,一只手橫空出世,擋在了中間。
“慢著!”
沈度幽幽開口。
“這……”
差役看了眼沈度,又看了眼縣太爺,左支右絀不敢動作,唯有阿棠松了口氣,她賭對了。
端看縣令對沈度的態度,以及言語中提到的叔父,此人背后有靠山,舉止正派,是場中唯一能與縣令分庭抗禮之人。
他果然沒叫她失望。
“沈度!”
賀平章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語氣已多有不耐:“你到底想怎么樣?”
“查明真相,懲兇除惡?!?/p>
沈度面色鄭重,對他抱拳一禮,“賀大人,正因此案牽涉重大才不宜隨意處置,下官定竭盡所能,在最短時間內查獲真兇,給您和百姓一個交代?!?/p>
賀平章嘴角翕動,一時無話。
旁邊的師爺看不下去,小心道:“沈大人,現在根本不是一個案子那么簡單,殺人犯被抓現行一事已經傳遍了,要是咱們放著現成的不管非要舍近求遠這不是耽誤事兒嘛,要有證據能證明她無辜就罷了,對外好歹有個說辭。”
“可您有嗎?”
“萬一拖到最后您交不出兇手,以后誰還會相信官府?百姓能接受嗎?”
“這些后果您真的承擔得了嗎?”
一連三問,句句一針見血。
要不是沈度心性堅韌便真的要動搖了,他不由苦笑,論起嘴皮子上的功夫,整個衙門加起來都比不上這位師爺。
“無論結果如何,我愿一力承擔?!?/p>
沈度只回了一句。
賀平章見勸不動他,索性換了個辦法,“你一意孤行本官沒法子,但你要保她不能拉著所有人犯險?!?/p>
“我只給你兩個時辰。”
賀平章往外看了眼,“現在剛過亥時不久,到丑時初刻止,你拿出證據和兇犯,咱們皆大歡喜,否則,她就是兇手?!?/p>
賀平章不給沈度反駁的機會,話落拂袖而去,跟來的師爺和差役也風風火火的走了。
殿內又剩下他們一行人。
“兩個時辰。”
有人小聲的嘟囔道:“這不是故意為難人嘛,儺神廟進進出出那么多人,鬼知道是誰下的手?”
“就是?!?/p>
“……”
與沈度交好的都在替他抱不平,沈度反而是最冷靜的那個人,他看向阿棠,輕嗤道:“這會怎么不說話,啞巴了?”
“剛才舌頭不是挺利索,連縣太爺你都敢得罪,又是挑撥又是激將法,醫書里還教這些?”
“生死攸關,換你也會這樣?!?/p>
阿棠對他看似責問實則調侃的話并不在意,“沈大人看起來好像不著急。”
“你不也一樣?!?/p>
沈度沒好氣的哼道:“還有不到兩個時辰,確定要浪費?”
他頓了下,問道:“縣令他們進來之前,你說另一個疑點是什么?”
話歸正題。
眾人收斂閑言碎語,安靜下來。
阿棠也很快進入狀態,抬手一指:“就是它?!?/p>
幾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彩色絢麗,造型詭譎的面具安安靜靜地躺在血泊旁的地面上。
其他人沒理解她的意思。
沈度卻看出來了,“儺面放置得太規矩,面具朝上,遠離血泊,看著倒像是被人刻意擺在那兒的?!?/p>
阿棠看著它,似乎都能回憶起那張面具的味道。
厚重的木質香和顏料混合在一起,貼在臉上,又冷又硬……
不能再想了。
她強行拽回思緒,逼迫自己專注眼前。
“死者當時應該在整理著裝,戴好了儺面,兇手從背后偷襲……”
“為什么是背后?”
有人提出疑問。
阿棠道:“燈柱被推翻后又扶起,還刻意清理過周圍的痕跡,只是蠟油燃燒呈透明狀,光線又黑,所以被忽略了。”
“沒聽懂。”
說話之人還是稀里糊涂的搖頭,“能不能說得明白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