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離拍掉衣袖上的灰塵,抖了抖長衫,嘴角噙笑,以最高的禮數(shù)迎接貴賓。
然而下一刻他卻很失望的收回目光,笑容也不自覺垮掉。
小院確實來人了,一男一女,舉止親昵,顯然是對道侶。
值得注意的是,他們的修為境界都比沈離高上不少。
凡人修行,共有九境。
一境煉骨,二境洗塵,三境無念。
從鍛煉體魄,到蛻變凡軀,最后成功感悟到天地靈氣。
沈離如今便停留在“無念”之境,唯有繼續(xù)滋養(yǎng)靈脈,打破周身全部穴竅,方可真正突破境界。
再往后,便是真正的修行了。
舍身、破靈、遠游,歸一、斬神、天人。
每一境的突破都少不了機緣和資源,越往后修行便越艱難,稍有不慎就會在天劫中身死道消。
一品宗門里,能突破到六境的鳳毛麟角,哪怕七大天宗,六境之上的修士也極為罕見。
但自四境開始,修士每一境的修為和壽元也都難以計量的倍增。
比如茜茜仙子,她剛突破至七境,便可隨意支配天地靈氣,甚至能自成領(lǐng)域,萬靈歸一。
比如天魔宗宗主,以八境巔峰之威瞬殺五名妖族大圣,亦讓其余六大天宗不敢造次。
再比如離山老宗主,雖不知如今神游至何方,可他曾一念斬斷虛空,陸地坍塌、天水倒灌,自此便有了橫跨南晚人族和北辰妖境之間的無涯海。
如此神威,落在小修士眼中,也幾乎與天道沒有區(qū)別了。
沈離能擊殺四境女妖,是因為對方輕敵在先,且剛突破化形不久。
但若敵人境界更高,再強大的靈力也不過是螻蟻瘙癢罷了。
就好像眼前這對道侶,修為顯然都在四境之上,哪怕毫無殺意,也在無形之中讓沈離壓力倍增。
他失望的原因也不僅僅是對方修為強大。
而是他們都穿著衣服。
依沈離的經(jīng)歷,但凡找上門的女修穿著正常、男修眼神清澈,那自己多半漲不了經(jīng)驗。
總不能把上門拜訪的都殺掉吧?
身為名門正道,還是要講點禮數(shù)。
“居然敢擅自布置陣法,你好大的膽...咦?”
女修原本一副頤氣指使的態(tài)度,但等終于看清沈離的相貌,卻微張著小嘴,呼吸都仿佛停滯。
臉紅紅的,手顫顫的,腿軟軟的。
而對方一襲紅衣的模樣,不僅讓沈離想到了屋里的離山師姐,也不由回憶起無雙城某個嬌聲喊著“阿離師弟”的女孩。
只可惜這紅衣女修滿嘴的孩子氣,讓他不自覺退后幾步。
“見過師兄師姐。”
沈離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同輩禮,在望向一旁男修時卻不由愣了愣。
這男修相貌端正、儀表堂堂,且給他一種很眼熟的感覺。
“又見面了,沈師弟。”
面對道侶的失禮,男修不僅沒有任何不滿,反而和沈離客氣地抱了抱拳。
見沈離還在疑惑,他忽然“咯咯”一笑:“原來師弟沒有認出我呀~”
眼見對方緩緩翹起了蘭花指,沈離這才恍然大悟:這是昨日給他《天魔神決》的女裝師兄!
“師兄莫怪,你...”
“無妨,我修行出過岔子,才變成如今這般異類。”
師兄笑呵呵地擺手,只是不知他說的“異類”指男裝還是女裝。
“我姓魯名冠,你喊我魯師兄便好。”
“見過魯師兄。”
“嗯,我等只是奉師命尋找細作,偶然路過此地,才想起還未告知沈師弟內(nèi)門修行的事宜。”
“原來如此。”
沈離點點頭,假裝好奇道:“離山細作還沒抓到?”
“沒有,但也無妨,興許她已經(jīng)被宗主大人轟成了渣滓。”
魯冠師兄無所謂的聳聳肩,語氣里是對自家宗主滿滿的自信。
“此地還是挺危險的,說不定那細作就躲你屋子呢~”一旁眼巴巴望著沈離的紅衣女修終于忍不住插嘴,只不過聲音夾的比貓兒還細軟:“沈師弟不如搬去內(nèi)門住吧?師姐定對你照拂周道。”
“這倒不必...”
沈離想了想,忽然笑道:“師兄師姐要去我屋里看看嗎,萬一細作真潛伏于此呢?”
“好呀!”紅衣女修眼睛一亮,夾著腿便要往屋子沖。
“師弟說笑了。”魯師兄伸手捏住了道侶的脖頸,不顧她如何掙扎,只是溫言道:“兩旬后師弟自去內(nèi)門報道便可,那些師兄師姐雖然性格古怪,看在我的面子上卻也不會多難為你的。”
“多謝魯師兄。”
“對了,給你的《天魔神決》看了沒?傳功長老或許會考察修煉進度。”
“嗯,已經(jīng)練會了。”
“?”
魯師兄笑容止住,紅衣女修也忽然停止掙扎。
兩人齊刷刷盯著沈離看了半響,表情好似忽然得知宗主嫁人了一般。
“沈師弟真會說笑,你又不是圣子~”魯師兄甚至沒忍住恢復(fù)了女兒姿態(tài),嬌滴滴地捶了沈離一下。
眾所周知,《天魔神決》是修士能否真正成為內(nèi)門弟子的關(guān)鍵。
這門功法看似簡單,卻很考驗弟子和天魔神的緣分。
若天魔神看某人不爽,不僅無法修煉成功,直接用神念將其抹殺也是常事。
便連被天魔神親自指定的圣子圣女,修煉《天魔神決》也用了月余時間,而眼前這三境小修...呵呵。
“師弟好好修煉吧,我們走了。”
沒理會沈離疑惑的神色,魯師兄拽著依依不舍的紅衣女修徑直離去。
兩人一路御空至某處山腳,魯冠臉上笑意忽然收斂,冷冷地望著自己道侶。
紅衣女修先是一愣,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她拜的是欲魔,便是尋常男子來勾搭,也足以讓她失去方寸,更何況沈師弟那般容貌?
雖然魯冠貴為真?zhèn)鳎谝槐姷茏又械匚活H高。可他從未計較此事,反而借她之口來了解其他男修的不同靈力。
或許她太過忘形,又或許沈師弟實在讓人妒忌,竟惹得這家伙不滿了...
“我...”
“你可知,沈離剛才想殺你?”
沒等紅衣女修辯解,魯冠便冷聲開口:“你想去他屋子,他卻要殺你,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紅衣女修稍作思索,恍然道:“莫非他...”
“沒錯,這意味著沈師弟不想讓我誤會,他怕我吃你的醋!”
“?”
“以后不許這樣了,不然我怎么和沈師弟接近呀?”
“......”
望著正忙著換上女裝的道侶,紅衣女修一陣沉默,隨后勉強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
“乖~嗯,以后若真有機會...一起?”
“好呀好呀!”
......
沈離對這一切茫然不知,他仍待在院子里,想著方才魯師兄二人的神情,心里滿滿的疑惑。
自己莫非真和天魔宗有緣?
否則魯師兄為何對他練成《天魔神決》如此震驚?
不對。
魯師兄就算在搜尋離山師姐,也不會平白無故來探訪一個三境小修,更不會好心好意來提醒自己修行事宜。
天魔宗弟子哪有這樣的善心腸。
答案顯而易見,魯師兄他...
他定然是在延續(xù)先前那種“營銷”方式,堅定魔宗弟子“我乃天驕”的道心!
“呼...”
沈離神情又復(fù)輕松,撕了一張餅子丟嘴里嚼吧嚼吧。
“他們走了?”
正在這時,一道熟悉且好聽的聲音傳入耳畔。
蘇晚魚如畫中仙子般盈盈走來,臉色依然略顯蒼白,但精神卻有所轉(zhuǎn)好。
沈離朝她笑了一下:“師姐被吵醒了?”
他知道這位師姐至少也在六境之上,雖然受傷未愈,但境界還在,魯師兄他們應(yīng)該無法察覺到她,倒也沒怎么擔(dān)心。
“嗯,被你這道陣法吵的。”
離山師姐冷冷瞥了三境小修一眼。
這家伙布置的陣法著實詭異,于屋外只有光芒示警,但屋內(nèi)卻一陣鬼哭狼嚎。
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爺爺,什么媳婦的妹妹叫娘子...差點沒讓她又走火入魔。
蘇晚魚如今不舍得輕易動用靈力,以至于她連屋外談話都聽不清。
想到這里,她便打量著院落里的陣型。
勉強能辨認出是個很平常的防御陣,由于陣核靈力不足,正在勉力維持運作。
既然陣型沒有異常,那就是布陣的方式被改良了。
看來三境小修的陣法天賦不錯,在不擅陣法的圣門更難得可貴。
離山師姐暗自點頭,隨手拾起那塊充當(dāng)陣核的靈石。
稍一入手她便看出靈石的靈力所剩無幾,甚至都快被盤出包漿了。
窮成這樣?連一顆靈石都舍不得換?
再聯(lián)想到屋內(nèi)陳舊的擺設(shè),蘇晚魚心里滿是疑惑。
在圣門哪怕外門弟子,一個月的修行資源也應(yīng)該遠超無雙城的內(nèi)門才是。
莫非都被外門那些長老克扣了?
離山師姐望向三境小修,剛想詢問卻又忽然愣住。
沈離順著她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只見一張冷冷硬硬的餅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你不是說你吃過了?”離山師姐的聲音低低的。
“又餓了。”三境小修實話實說,他中午干了五碗飯。
“很缺靈石嗎?”離山師姐輕聲詢問。
“有點,都用作修行了。”沈離不好意思的笑,其實都用來干飯了。
修士的吃食表面與凡人無異,但食材卻都是能滋補靈脈的天材地寶,價格不菲。
所以干飯可以增強體魄,也是修行的一種,他不算說謊。
蘇晚魚瞧了他一眼,又默默移開目光:“你可以拿血菩提去換修行資源的。”
“算了吧,留著有用。”
血菩提是意外得來的,用起來并不心疼,置換修行資源也并無不可。
但沈離覺得就算去換,也不可能在天魔宗里換。
身懷異寶必定引得魔人覬覦,且會為天魔宗平添實力。
‘我又不傻。’沈離暗自得意。
‘這家伙傻傻的。’蘇晚魚瞪了他一眼,但沒什么殺傷力。
她不想探尋三境小修的修行秘密,卻也明白,他是真的很窮。
不僅窮,還有點傻。
窮到把吃食留給旁人,自己卻躲起來偷偷啃餅。
傻得把天材地寶不要錢似的送人療傷,卻舍不得拿去換些靈石...
算了。
日后饒他一命吧。
我和傻子計較什么呢?
蘇晚魚又悄悄瞥了某人一眼,只見他正望著院中樹苗,神情說不上來的蕭索。
‘嗯,還是個模樣挺好看的傻子。’
她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