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亂的喘息中,艾奧蘭指骨用力到泛白,就是不肯松一步。
“我當初不該走的,云瑟拉……我和以前不一樣了……我可以護住你的……”
蕓司遙看著這一幕,微微愣住。
她的認知在不斷地打回并且重組,神色有片刻凝滯。
……這是什么情況?
蕓司遙的記憶還停留在三年前。
她將艾奧蘭囚/禁在房間,不斷虐打,壓制始祖血,把人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氣。
本以為這次相遇,她和艾奧蘭又要交手,少不了一番折騰。
結果人家打不還手,胸口被她捅了個對穿,奄奄一息,還死拽著她的衣服不放,東扯西扯的說了一堆話。
不走留著干什么?
再和他打一架?
蕓司遙心下一動,大腦猛地對接上。
艾奧蘭不會真的對她……
結合他剛剛說的那些話,蕓司遙終于反應過來不對勁的地方。
艾奧蘭不是想和她打架,而是想和她上床?!
蕓司遙臉色宛如被打翻的調色盤一樣精彩。
兩人陣營不同,被看穿身份,她甚至連一場惡戰都想到了,唯獨沒想到這個。
艾奧蘭傷重半跪在地,緊抿的薄唇微微發顫。
這樣子的他極為陌生。
蕓司遙都懷疑他是不是換人了。
下午他還冷冰冰的和德羅維爾打得不可開交,現在卻這副溫馴卑微的模樣。
艾奧蘭見她不說話,伸手去扯著她的衣擺,虛弱喘息。
“云瑟拉……他們不敢再忤逆我,我不會讓當年的事再發生一次了,沒人能傷你了……別走……”
三年時光對她來說只不過是睜眼閉眼,對艾奧蘭來說,卻是一千個日日夜夜。
蕓司遙有想過艾奧蘭可能對她有點“想法”,不然當初被虐打的時候,他怎么會突然起生/理/反/應,還被她譏諷了一通。
但她沒想到這點“想法”,卻是鑄造了價值萬金的水晶冰棺,一千個日夜澆灌精血,維持尸體原貌的“想法”。
太荒謬了。
蕓司遙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沒有扯動。
眼見著他臉色一寸寸灰敗,嘴唇翁動,“不……”
蕓司遙將他的手指掰開,衣擺處浮起凌亂的褶痕。
“放手。”
艾奧蘭神情無措,踉蹌著要去碰她的手,“云瑟拉……別走……”
蕓司遙道:“你手臟了。”
艾奧蘭表情空白。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滿是血污的手掌。
確實很臟。
他縮回了自己的手,在自己僅剩的、唯一干凈的地方擦了擦,碧色的眸子緊巴巴的盯著她。
蕓司遙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死前。
她從空中被血獵槍擊,迅速下墜,依稀記得是被人接住了。
但她當時視線一片漆黑,已經看不清了,所以并不知道接住她的人是誰。
再次蘇醒是三年后。
蕓司遙或多或少從旁人嘴里聽來了一些當年的事。
接住她的人,是艾奧蘭。
也是他將她帶回了血獵盟,用精血來維持她尸體的原貌。
吸血鬼死后都要化為飛灰,永遠不入輪回。
蕓司遙能重來,還是憑借著“金蟬脫殼”的法子,可其他人并不知道。
對著一具再也醒不來的尸體,日夜剜血喂養,一千多個日夜……圖什么呢?
明明什么都得不到。
蕓司遙定了定心神,第一次拿正眼看他。
艾奧蘭整個下巴都被鮮血染紅,嗆咳出血沫,“……云瑟拉,我錯了,你別走。”
他身體不受控地蜷縮起來,劇烈的顫抖從尾椎一路蔓延到頸部。
蕓司遙剛剛射出去的那幾道冰棱,可絲毫沒有留情。
上面還凝結了她的本源力量。
艾奧蘭蒼白的臉色泛起病態的青灰,冷汗浸透額前碎發,他見云瑟拉沒有甩手走人,嘴唇翁動。
“三年了,每一天我都在后悔……我以為我再也不能見你了,只能通過你的……尸體,才能再看你,我也只有它了……”
現在尸體也沒了,他徹底一無所有了。
如果當初,他換一種方式解決掉血獵盟的頑固派,如果他能提前十分鐘,哪怕是五分鐘。
結局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
血族戰敗已成定局,當年的艾奧蘭無法完全掌控血獵盟。
盟內大部分人都聽命于他,但也有少數頑固派,執意要殺了云瑟拉,統一各區。
艾奧蘭之前的打算也和他們一樣。
他全家都死在布萊克索恩手中,對血族恨之入骨。進入院區時,他甚至不確定云瑟拉是不是也是參與屠殺的一員。
可到了最后,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像是被一個叫“云瑟拉”的羅網困住,自甘沉淪,如同墜入沒有盡頭的迷霧。
每掙扎一分便陷得更深。
艾奧蘭想把她接到血獵盟,想要徹底掌握整個聯盟,想要獲得云瑟拉的青睞。
還想要她的注視、撫摸、甚至是吸血……
可這一切都已成了奢望。
云瑟拉永遠不會再睜開眼睛。
他痛苦,淚水早已在灼燒般的絕望中蒸發殆盡。
艾奧蘭不顧血獵的反對,將擅自開槍的柯羅毀容,并毒啞了他的嗓子。
他想讓柯羅陪葬,卻又覺得他不配,不配和云瑟拉在同一天死亡。
死亡是解脫,對柯羅來說更是如此,艾奧蘭偏不讓人解脫。
他偏讓柯羅茍延殘喘的活著。
血獵盟上下被他清洗一番,如今沒人再敢違抗他。
可已經晚了。
云瑟拉死了,她死在了自己懷中。
艾奧蘭變得沉默、冷漠。這三年來,他一刻不停地去尋找所有和她相關的痕跡,尋找一個叫“白銀嶸”的人。
云瑟拉對那個人是不同的。
她能下意識喊出“白銀嶸”那個名字,就足以說明了兩人的親密性。
艾奧蘭想要找到“白銀嶸”,哪怕在一座墓地看到他的相片,知道“白銀嶸”什么樣子也好。
但他找不到。
不管是近幾十年,還是幾百年,都沒有這個叫這個名字的人。
艾奧蘭還試圖解密云瑟拉留下的那個詭異圖文,“蕓”。
他沒能成功解密。
屢屢碰壁,艾奧蘭已經逼近絕望。
他什么都找不到,也什么都留不住,只能自欺欺人的將云瑟拉的尸體藏起來。
他太恐懼失去云瑟拉了。
只要尸體不化為飛灰,艾奧蘭就可以當作她只是陷入了沉睡,并沒有死。
他已經失去了她一次,不能再讓她離開第二次。
艾奧蘭垂眸盯著顫抖的指尖。
睫毛上凝結的水珠卻突然墜落,向來冷硬如霜的面容因情緒起伏泛起不自然的潮紅。
……云瑟拉還活著。
她再次出現在了面前。
擺在眼前的事實讓他不得不相信,這世界上是有奇跡的,就像她身上那些無法解釋的謎團。
始祖血在身體橫沖直撞,他這次的受傷讓血液也有了可乘之機,肆意流竄,幾乎要將他身體撐爆。
艾奧蘭死死咬住牙,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始祖血?”蕓司遙看著他身上出現的熟悉裂紋,道:“你還沒有壓制下血脈?”
剛說完她就反應了過來。
……難怪艾奧蘭身體會這么虛弱。
因為連續三年的放血,始祖血脈從一開始就沒穩定過,他沒有多余的力量去壓制平衡它,當然虛弱了。
“不要緊,”艾奧蘭心知一旦將人放走,他恐怕再也見不到云瑟拉了。
“我不疼的,等一陣子就不疼了,”他語速加快,“之前是因為放血,所以才會這樣,以后就不會……”
艾奧蘭捂住自己丑陋的皮膚,卻忘記了胸口的血洞。
始祖血發作的時候,他的所有自愈能力都會作廢。
蕓司遙心中千思萬緒,最終皺著眉頭,將人出血的位置止住。
“何必呢。”
艾奧蘭張了張口,突然啞了似的。
蕓司遙冷靜道:“血族沒有轉世,我死了,可能一輩子也醒不來。”
艾奧蘭聲音發顫,卻很堅定,“你沒有死,你還活著。”
蕓司遙:“你如果真信我沒死,就不會留著一具尸體了。”
艾奧蘭臉色白了白。
他親眼看著棺材里的尸體化為飛灰,但面前的“云瑟拉”,不管是外貌還是帶給他的感覺,都和之前別無二致。
如果她是真的,那棺材里的又是什么?
艾奧蘭不敢細想。
蕓司遙:“我是血族,你是人。”
艾奧蘭:“我并不完全是人,我也有血族的血統。”
蕓司遙挑眉,道:“你讓我留下,留在哪兒?”
她神色冷淡,似又回到了之前高高在上的血族親王。
“留在你的血獵盟?”
艾奧蘭視線牢牢地釘在她臉上,道:“各區統一,我愿將權力與你共治。”
共治……
蕓司遙沒說話。
艾奧蘭垂眸時額前碎發滑落,在眼下投出一片陰翳。
“共治是因為現在,他們還不熟悉你,等過個幾年,或是幾個月,我愿意讓權。”
血獵盟今非昔比,他管轄的可不止是一個區,而是全區。
驟然出現一個完全陌生的新面孔,就算他能壓下手底下的人,也壓不住流言蜚語。
蕓司遙自然知道。
她對當血獵盟盟主不感興趣,但她想看艾奧蘭能退讓到哪一步。
蕓司遙不急著走了,她彎下腰,手指從艾奧蘭脖頸上的大動脈上輕劃過。
艾奧蘭瞳仁微微收縮。
蕓司遙捧住他的臉頰,慢慢低著頭。
“如果我現在就要血獵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