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貞寐住在一個小院里,實(shí)際上,這是盧家在縣里的一戶院子,盧大把契書給了他,便是三人在襄陽縣城落腳的地方。
正是下午未時,他坐在椅上,身上曬著院中的日光。
懷中有本賬冊,記錄著五家各奉與他的數(shù)額。其中有些已經(jīng)被花掉了,有些購置成了產(chǎn)業(yè),零零碎碎加起來算在一起,總共手頭里還有三四千貫。
這已經(jīng)是很驚人的數(shù)額了。
縣中一些富戶祖輩累積,幾十年?duì)I生賺下來,甚至某些一縣縣尊為官多年,都未必有這么多錢。
“可湊夠錢了?”
張貞寐猛地被驚醒,下意識抬起頭,環(huán)顧一圈,看向聲音。
就見到院門外,門口樹下的蔭涼里站著三個人。一人穿著青衣舊衫,面容清?。灰蝗税滓拢浦毁F;一老者寬袖長袍,須發(fā)盡白。
正是那日在盧家,忽地顯現(xiàn)身形的三人。
江涉推開門,幾人走進(jìn)院中,打量著這個別院。
雖然有些舊意,石階上已侵苔痕。但能瞧出這院子曾經(jīng)是被好好打理,精心置辦過的。
院子里綠意盎然,和正屋相連。院子一角,還搭了架子,葡萄藤蔓順著架爬藤,還能看見院子里之前養(yǎng)過狗,有個特意搭好的狗窩,蒙著厚厚一層塵灰,上面隱約有歪歪扭扭的文字,青稚趣味。
這可能是盧家人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
就在縣城,周邊還有市井叫賣聲,小販引壺賣漿,比盧家本身的宅子更熱鬧。若說缺點(diǎn),也就是有些小。
他看向張貞寐。
悠然問:“何時預(yù)備送回去?”
張貞寐心如擂鼓。
過了幾息。
他壓下心驚,才發(fā)覺自己當(dāng)著仙師的面,仍坐在椅上。連忙起身,叉手行了一禮。
“見過仙師——”
又對山神和另一個白衣人行禮,雖被盧生告知過那是凡人,但站在仙神之中,此人談笑戲謔,也不是好惹的。
要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他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微微躬身:“在下竭力去湊,不敢逾約?!?/p>
“那盧大求神仙,往你這送了多少錢?”江涉悠然問。
張貞寐成日看賬冊,不必翻便知道。
“回仙師的話,有……六百八十貫,都不足陌,八百文當(dāng)一貫?!?/p>
“你把錢清點(diǎn)出來?!?/p>
“六百八十貫錢應(yīng)當(dāng)是有的吧?太白,你去幫他叫幾輛驢車過來?!?/p>
八百文串成一貫,六百八十貫疊加起來,更不是常人能夠擔(dān)得起的重量,只能用馬車驢車來運(yùn)錢,還要運(yùn)好幾趟。
襄陽城小,大伙不舍得花用,用驢車的更多,有專門的車馬行。
李白應(yīng)下,起身出門去找車馬行。
院中只剩下仙師和一地山川主人,皆是仙神。
張貞寐心如擂鼓,砰砰直跳,咽了咽口水,竭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他推開房門,兩個童子沒聽到外面的動靜,正蹲在地上,磨磨蹭蹭數(shù)錢串錢,面前的箱籠已經(jīng)快滿了。身邊還堆著幾個箱子。
他道:“數(shù)六百八十串出來?!?/p>
又想起問:“你們串錢的時候,可是八百文一貫?”
見到兩個童子點(diǎn)頭,張貞寐臉色這才好看些許。
兩人蹲在地上重新數(shù)錢,張貞寐也不想出去面對院子里那一仙一神,找了個椅子坐下,閉著眼睛,聽著銅錢瑯珰碰撞的聲音。
青玉問:“師父,我們要先給哪家?”
“盧大?!?/p>
過了一會。
李白已經(jīng)帶著幾輛驢車回來了,院子外停不下,還去鄰居家借了些地方。
因是請求,所以還帶給鄰家兩個古樓子吃,便是胡餅夾入羊肉中一起烤制,烤的有些干干焦焦的,羊油都滴下來,香氣四溢。
吃人嘴短,鄰家答應(yīng)的十分痛快。
他們不知道盧家的事,只知道前陣子這院子換了主人,是個老道,領(lǐng)著兩個道童。成日神鬼莫測,不見蹤影的,偶爾有車馬進(jìn)來搬東西。倒是沒有什么交情。
見到江涉他們。
鄰人還瞧著里里外外的驢車,道:“你們是這家的親戚?這是要出遠(yuǎn)門?”
他聞著香氣四溢,烤的有些焦香的古樓子,咽了咽口水。回身叫家里小子帶去灶房,等晚間用飯的時候全家一起吃。
白拿人東西,這漢子有些不好意思,又不舍得分回一個,就洗了些小輩進(jìn)山摘回的果子,遞給三人。
江涉笑了笑。
接過鄰家遞來的果子。
咬了一口,酸中帶甜。
也算可口。
人是奇怪的東西,有時候你愿意對他好些,給他使些方便,他便愿意待你也好些,送點(diǎn)東西。
有時候,又為幾尺圍墻爭論不休,非要占回這個便宜,甚至寫信找做官的親戚壓人。
都是民風(fēng)淳樸了。
等張貞寐他們串錢數(shù)錢的功夫,江涉三人就在門口樹下,同鄰居說說閑話。
說今年買賣好做,家里小子從山里挖了茯苓,縣里那些大戶們都愛買。又說自家三弟在縣衙辦差,是個差人,還被明府叫過去問話,很是有些情面。要是遇了什么偷兒飛賊,都可以找他。
江涉笑著應(yīng)下。
時不時也說幾句話,旁邊李白說的更多。
鄰人跟他們聊了一會,知道這幾個是拜訪那老道和兩個小道的,言辭之間,有些熟悉的樣子。
他好奇問。
“江郎君,都說道士是捉鬼的,你們認(rèn)識那老道,遇沒遇見過鬼啊?”
江涉看向李白。
李白笑道:“遇見過。”
鄰人嚇了一跳,“噫!那可驚險(xiǎn)了,那鬼沒傷著人吧?”
“沒傷到?!?/p>
李白所見的那些鬼,都渾渾噩噩懵懵懂懂,少有念頭,人若是氣血陽氣旺些,年輕力壯,反倒還會把這些鬼身形沖散。
想來若是能傷人,那應(yīng)該是有道行的鬼了。
鄰人又問:
“那世上是不是真有神仙?我三弟回來跟逢人就說,他有的同僚遇上了神仙?!?/p>
“說的跟真事似的,連我家婆娘都信了,今天就回去跟她娘家人學(xué),攔都攔不住。按我說,都是瞎扯的事,神仙哪是那么好遇見的?”
江涉吃完果子,收好果核。聽著對方說話。
沒有開口。
李白在旁邊,忍不住笑了一聲。低頭啃著果子。
鄰人也沒注意他,自顧自說著這幾日聽到的傳聞。這樣難得的故事發(fā)生在襄陽,一個仙人被他們遇上了,好似身邊人都聽說過歷經(jīng)過似的。
難得有沒聽過的,可得多說道說道。
“還說城外那鹿門山有個老神仙,頭發(fā)胡子白了一大把,就跟……就跟這位老丈是一樣的?!?/p>
“險(xiǎn)些忘了問。”
“老丈今年多大歲數(shù)了啊?”
“得有個**十歲了吧,胡子都白了,瞧著還這般康健,真是好福氣。”
鹿門山神笑了起來,想了想。
道。
“數(shù)都數(shù)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