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仍然**,地面余留著滾燙氣浪,在青石板上蒸騰。
這是1992年7月9日,下午5點30分,高考最后一場考試后。
蓮城,藍溪橋。
兩男一女,三名高中生模樣的小青年,正走上石拱橋面。
突然,其中一名男生腳步凌亂遲滯,歪斜著倒向地面,最后,重重地栽在橋面的石板上。
其他兩人驚恐失措,不停地搖晃,不停地叫喊。
“平曙林,平曙林......”
但沒有回答。
一名戴著老花鏡,下巴長滿白須,身穿紅背心外加的灰白色棉布卦衣,足拖涼鞋的算命先生,坐在橋欄邊等客。
他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起身,走過來,蹲下身子,用大拇指掐住小伙子的人中穴。又把手中的蒲扇遞給一名學(xué)生:“你給他用勁扇風(fēng)。你,把我的傘拿過來,擋著太陽。這個小伙子,你過來按住人中穴。”
老頭安排好他們仨,自己就解開倒地者的衣服,手上沾點水,用勁地從他的胸口往返腹部,不停地刮擦。
老頭判斷小伙子中暑了。
過了約四五分鐘,倒地的學(xué)生幽幽地醒過來,緩緩睜開眼睛,懵然地看著圍在周圍的人。
“平曙林,你醒了。嚇?biāo)牢覀兞恕!币幻畬W(xué)生焦急的拍著胸口,語氣緊張。
“謝謝您,老先生!”另一名男生誠懇地向老先生鞠了一躬。
“沒事就好!”老先生重新坐回橋邊的馬扎上。
“你們是誰?我怎么在這里?” 平曙林心里懵懂,他們怎么認識我呢?這些人,他不認識。
女學(xué)生她把手舉在平曙林的眼前搖了搖,看到他的目光跟著移動,于是松了一口氣,“平曙林,我是李梓淑,還認得吧?”
另一名男生也把臉孔湊到他眼前,“我,陳杰仲。”
平曙林緩過神來,但腦海里還是跟當(dāng)下有著不同的信息。他記得作為工地的專職安全員,自己正在五十多米高的塔吊上,陪同第三方檢測公司的專業(yè)人員檢查設(shè)備安全狀況,在大臂上行走時,故意松開了安全帶,故意踩空后掉落了。
我怎么躺在這里呢?不應(yīng)該是滿身血污地躺在還沒有澆筑混凝土的樓面鋼筋叢里嗎?不應(yīng)該是消防車救護車“嗚哇...嗚哇...”的聲音響徹工地上空嗎?不應(yīng)該是同事甲方監(jiān)理正團團打轉(zhuǎn)忙得不亦樂乎嗎?
他努力回想,發(fā)現(xiàn)整個故事情節(jié)都不對。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不顧年齡已經(jīng)過了五十歲,體力沒年輕人那么好,也不顧其他同事的勸阻,毅然爬上塔吊,說要親自參與,去陪同檢測人員例行半個月進行一次的安全檢測。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要堅持爬上去,作為安全主管,他完全可以安排年輕的安全員跟上去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五十歲了,仍然欠著一屁股外債,為了保持住自己講信用的形象,不斷地拆東墻補西墻,甚至在網(wǎng)絡(luò)平臺上借了幾十萬,經(jīng)常以貸養(yǎng)貸。因此,欠款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到昨天為止,他已經(jīng)從平臺上借不到錢來償還前面的貸款。
他想過關(guān)了手機,什么都不管。可又擔(dān)心平臺催收電話打給親戚朋友,好面子總想守信用的他,不愿意那樣做。
他嗟嘆過自己氣運不足,命運坎坷,也懷疑過自己沒有經(jīng)營能力。每次投資都是失敗,失敗后又開始打工,這樣來來回回都有三回了。
本來決定退休前剩下的幾年安心打工算了,再不去投資。可一個機會來到自己身邊,又忍不住辭了職,從朋友、銀行和平臺上借了近兩百萬,結(jié)果,碰上世界性范圍的疫情,因為整體經(jīng)濟下行,工程回款不及時不足額,又被拖在這泥潭里,利息都去了幾十萬。
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還好,可是家里還有八十歲的老母親,還有大學(xué)沒有畢業(yè)的兒子,都需要他供養(yǎng)。他已經(jīng)光榮地獲得了鬼剃頭,頭發(fā)一大塊一大塊的掉了,現(xiàn)在只能理光頭。
完全沒有辦法,他覺得自己被生活逼上了絕路。與其被逼著還貸,與其被別人指責(zé),還不如...還不如...他想到了工亡賠償。假如自己在工地上不幸意外死亡,那就會有近兩百萬的工亡賠償金。那樣,就可以讓母親和兒子拿到足夠的補償金,那些錢是不用繳稅,有一大部分錢不會被算作遺產(chǎn)。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工傷保險局,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辦法了。
而另一個聲音又在心底響起:死都不怕,還怕欠點錢?
不管了,死去,一了百了。
他把所有欠款都抄寫在一個黑本子上,放在抽屜里,還留了一封信,告訴兒子家里的情況,知道他老爸的良苦用心。希望他看到后能夠自私一點,不要用老爸的工亡補償款去償還網(wǎng)貸。
他還有一套房子,現(xiàn)在有價無市,降得忒厲害,跌了40%多。但既然決定了要離開這個世界,不讓自己面對無窮的煩惱,他沒有考慮,把房子低價轉(zhuǎn)賣了。從銀行取出現(xiàn)金,把朋友的借款和銀行的貸款還掉,不能影響兒子以后考公的政審。近百萬平臺貸款,不管了。自己都升天了,就留給他們?nèi)ゴ蚬偎竞昧恕?/p>
他在做好了不把網(wǎng)貸法律風(fēng)險留給兒子和母親的前提下,意外死亡事故按照自己的設(shè)想,實現(xiàn)了。
只是自己好像并沒有死去,但周圍的人卻不是自己工地上的同事,而是三十多年前的高中同學(xué)。
這是怎么了?
平曙林最近很壓抑,沒事的時候就喜歡看穿越重生的網(wǎng)絡(luò)小說。他搖晃著這腦袋,自言自語:“我不會重生了吧?”
兩位同學(xué)看著懵逼的平曙林,沒有急著打擾他,他們知道他需要一點時間恢復(fù)神志。
女同學(xué)李梓淑把自己的水壺擰開,遞給平曙林,“平曙林,來,你喝口水。”
男同學(xué)陳杰仲把他從地上扶著坐起來,讓他依靠在自己身上,“李梓淑,你喂他喝水吧。我看他手都沒力的樣子。”
平曙林確實渾身沒勁,想擰一下自己是否是在做夢的力氣都沒有。
他張開口,慢慢喝了幾口,入喉,入腹,感覺清爽多了。
現(xiàn)在,平曙林完全確定自己是穿越回到高考后的時段了,他的目光開始變得有神。他看了看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一座石拱橋上,他記得這是縣城的藍溪橋,一百多年的老石拱橋。
平曙林平的記憶慢慢回到當(dāng)下,他認出了身邊的兩名同學(xué):陳杰仲、李梓淑。
他也記起來了:今天是高考最后一天,他們才考完最后一場,準(zhǔn)備去汽車站看車次,想去梅江玩一天。可是剛剛走到橋上,他感覺腦殼發(fā)暈,搖搖欲墜,然后,然后就倒地不醒了。
他知道是發(fā)黑眼暈,幾年前發(fā)過一次。那次是暑假,跟著父親在地里鋤草,因為日光曬,氣血不足,腦殼里供不上血,就暈倒。
平曙林在地上坐了十多分鐘,喝了兩回水,才感覺恢復(fù)了氣力。地上還是太燙,屁股都能孵鳥蛋了,他扶著陳杰仲的手緩緩站起來。
“是那位老先生救了你。”李梓淑輕聲告訴他,指著那位算八字的老先生。
平曙林拖著虛弱的身子走過去,深深地鞠了一躬:“老伯,謝謝您!”
老先生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微笑這回道:“不用客氣,舉手之勞!”
平曙林知道這個時代的人們都是純樸的,見死都會救,從來不會擔(dān)心被人訛上。
平曙林記得上一世,也是在這藍溪橋上,好像也是這位老先生把自己和兩位同學(xué)喊住,要給他們推測命理。他依稀記起來,這位老先生說自己克父。后來,父親真的在當(dāng)年的雙搶期間突然離世了。
前一世,平曙林在四十歲以后,也喜歡看看命理方面的書籍,有所了解,還報名學(xué)過網(wǎng)課,只是總不得要領(lǐng),連半桶水都算不上,略懂皮毛。
古今的命理學(xué)專家都認為,人從出生,就帶著日月星辰等宇宙里的各種大小能量,某個時候怎么借助某種能量,是有規(guī)律可以追尋的。你們都學(xué)過物理,應(yīng)該思路寬一些,也能想到這些事之間的關(guān)系。某個星球離地球近了,對地球上的生物就多了一分影響。所以出生在不同季節(jié)不同時間的人,就會受到不同星球的影響。
年月日時是四柱,每個都有對應(yīng)的天干地支,比如1971年是辛亥,這樣,年月日時就有八個字,這就叫四柱八字。每個字都有一個五行屬性,年柱的地支還有一個十二生肖的屬性,比如辛亥,辛屬金,亥屬水,而亥在十二生肖排列屬豬。
平曙林從書上的知道自己生肖屬豬,本命屬火,月令不生助本命,夫妻宮也無助力,能量從弱,祖宗無財可繼,中年之前都屬于勞碌之命,但老年有福,命中兩子三女。自己的財運還好,只是藏得很深,只有遇到貴人,遇到機會,才可以把財克出來。但如果遇人不淑,經(jīng)營不善,又會錢財散盡。
前一世就是這樣,經(jīng)常一路磕磕碰碰,起起落落。到五十歲,也沒過幾天舒坦日子。
平曙林決定花一塊錢,請老先生再給自己算一次,也當(dāng)是為老先生做一回生意。
他把自己的出生年月日時說出,老先生在一個邊角發(fā)毛的本子上列出四柱八字,替他講解。隨著老先生的解讀,平曙林對照前世的記憶,對命理的理解就越來越清晰。嗯,做什么事都得有師父教導(dǎo),完全考自己去理解,還是達不到深度。不知道參加自考的同學(xué),是不是也有這個想法。
老先生又說了一陣,對平曙林的婚姻、事業(yè)等做了講解,最后提示他遇事多問問貴人朋友,三思而后行。老先生大方地說道:“小伙子,你命帶寡宿和孤辰,結(jié)婚遲,夫妻可能還不能白頭到老。你八字比較硬,命運又苦,我今天就不收你錢了。如果我講的靈驗,至少五年內(nèi),我還在這里,你再來給錢。”
面前的老先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平曙林可不能欠著這一塊錢,哪怕這一塊錢是牙齒縫里省出來的伙食費。
都說信者有,不信者無。平曙林內(nèi)心還是信的,他相信:多勞多得,同樣相信命運。
上一世沒有記下老先生的住所,所以這次他特意問了老先生的住所,說方便以后請教,老先生也爽快地告訴了他。
三人起身,邊走邊打鬧,笑笑呵呵,向汽車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