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蜇明白了,丁老師的朋友張同志犧牲了,其他人肯定也是同志,警察沒找丁老師的麻煩,說明張同志沒有叛變,掛在城墻上的尸體被摧殘得如此不堪入目,也說明這些同志也沒有變節,他們肯定 經受住了滅絕人性酷刑的考驗 ,敵人實在沒轍了 ,才把他們都殺害。
海蜇心里格外難受,雖然與他們素不相識,但是毫無疑問是志同道合的同志。海蜇發現市委李書記,丁老師,秦老師等也站在擁擠的人群中,他們眼睛里都含著淚,海蜇擠過去想說話,丁老師用眼神制止了他,可海蜇聽到李書記嘟嚕了一句:此仇不報枉為人!說完低頭走了,丁老師他們也跟了過去 。海蜇也無心看下去 ,扭頭朝學校走去 ,伙伴們看海蜇往回走了也都跟著回學校去了。
到了宿舍,海蜇躺在床上倒頭就睡,誰都不搭理,伙伴們也都站著坐著的默默無語 。許久 ,同學 們也都陸陸續續回來了,原本喧鬧的宿舍,變得靜悄悄沒動靜 。食堂開飯的鈴聲響了 ,同學們三三兩 兩地去了食堂,海蜇他們一動不動沒去食堂 。這時,丁老師來到海蜇他們的宿舍,見他們幾個人都心 情沉重默默無語 ,便安慰他們:
“你們看了剛才的場面心里肯定不好受 ,我能理解 ,但飯還是要吃的 。吃完飯我還有事找你們, 聽到沒有?快去吧 ,怕一會兒涼了 。”
正說著 ,矮胖子孟達平跑進來:
“ 哎 , 咱不是說好去吃飯館嗎? 怎么都蔫兒啦?今天我請客 ,告訴你 ,我爸當上濟南市的商會會 長啦,真讓我高興 。來 ,咱們去普利街東口的草包包子鋪,又吃包子又吃菜,再要瓶酒,那家伙真過癮 ,我要慶祝!”
他見大家待著都不動身 ,下意識用手搓揉著脖子 ,皺著眉頭看海蠣子說:
“邵百麗 ,你不是要去飯館吃飯鍋嗎?怎么不去啦?”
海蠣子一噘嘴 ,給他一個白眼珠子:
“ 哼 ,我牙疼!”
有個人跑了進來 ,氣喘吁吁地說:
“孟達平 ,你讓我好找啊!”
話沒說完就扶著門框喘粗氣。 矮胖子孟達平回過頭來斜眼看他:
“什么事啊?你見鬼啦?”
來人:“快!快!你爹死啦!”
孟達平頓時氣得罵他:
“放屁!你爹才死了呢 ,你死全家!”
抬腿踹了那人一腳 那人真委屈:
“真的 ,不信你自己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不騙你!”
孟達平看那人神態跟語氣不像是胡說八道 ,他慌了 ,抬腿往外跑 ,那人顛顛地也跟著跑了。 海蜇他們疑惑地望著遠去的孟達平 ,海蠣子撅鼻子:
“ 哼!神經病!”
海蜇抬手捋了捋頭發看了丁老師一眼 ,丁老師搖搖頭微微一笑:
“ 哼!這也不夠本!都吃飯去吧同學們!”
聽丁老師這么一說 ,海蜇好像明白了:
“走 , 吃飯去!”
他們奔向食堂 ,丁老師跟海蜇走在最后 ,丁老師低聲說:
“李書記親自!”
然后用手比劃成槍的樣子 ,海蜇一笑:
“走! 吃飯去!”
食堂很寬敞,也很干凈衛生,但是主食是摻有菜的地瓜面窩頭,玉米面窩頭,沒有饅頭,沒有米飯,菜品以炒白蘿 卜為主,還有炒小油菜,炒地瓜葉子,炒楊樹葉等,所有的菜品都沒有肉,飲品只 有猶如清水般的地瓜面糊糊,相比社會普通百姓的飲食,這已經算是知識分子的高檔伙食了 。師生們基本不用洗碗 ,因為不可能有食物殘渣,即便有食物殘渣,那也是用熱水沖一沖涮一涮,把所有能看見的食物殘渣都喝到肚子里去 ,萬幸的是濟南是泉城 ,不缺水。 有同學跟他們調侃:
“你們怎么還沒吃完吶 , 吃酒席呀?”
海蠣子白眼珠子懟他:
“ 吃御膳 ,管得著嗎?”
在食堂吃飯的師生都走了 ,只剩下海蜇他們四人 ,還有丁老師 。丁老師讓大家湊近點 ,低聲說:
“安喆同學要到南方去學習 ,這事要保密 ,對誰都不能說安喆同學的去向 ,知道嗎?你們三個要在學校抓緊復習,學校也會組織有能力的同學幫助他們復習功課,我建議你們三個報考齊魯學院,當然也是可報考其他學校,但是你們需要到當地學校考試,所以你們首選學校當然是齊魯學院,因為從各方面考慮都有優勢。
另外,你們不管到哪個學校讀書,都要把你們在少年日兆學生會受到的教育傳播下去,因為你們也是共青團員了,要讓其他同學也能接觸無產階級思想,提高同學們的思想覺悟 。更重要的是你們的安全 , 因為在這個封建閉塞的社會里宣傳進步思想是很危險的。
人員安全是前提,要想安全,一是要保密,組織上的事堅決保密,絕不能給任何人說 。二是聽組 織安排,千萬不能擅自行動 。三是自身警惕性要高,要有分析判斷能力,尤其是要分清好人壞人,千萬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四是絕不能打聽你們之間的去向,如果你們確實需要聯系,要經過組織同意, 由組織給你們牽線,千萬不能私下聯絡 。五是你們中間萬一有人被捕,一定要咬緊牙關自己扛住,就是犧牲自己的生命 ,也絕不能出賣同志 ,這是用鮮血換來的紀律 。我說得聽明白了嗎?”
“ 聽明白了!”
丁老師的一番話,讓他們感覺到了革命可不是過家家鬧著玩兒 ,自己再也不是普通的學生了,能夠理解了“革命戰士”這個詞的深刻含義。
“好吧 , 咱們撤吧 , 回宿舍后你們要抓緊復習功課 ,準備升學考試 , 除非組織有額外要求 ,其他 事情一律暫時都要放一放,安喆同學在沒走之前也要抓緊復習功課,因為你到了南方也要參加考試才 能入學 。好了 ,走吧!”
大家便離開了食堂回宿舍。
剛才還是灰蒙蒙的天,這時卻下起了小雨 ,同學們有的回宿舍,有的去教室 ,圖書館里也有不少同學,在校園打籃球的同學也都散了,連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的麻雀也不見了,整個校園靜得像熟睡的 夜晚。丁老師夾著個包,沒有打傘,一個人悄悄離開了校園。海蜇和他的伙伴們繼續在教室里看著書, 無論是數理化,無論是中文外語歷史地理,無論是生物哲學音樂體育,都在一遍一遍地讀,一遍一遍地寫,一遍一遍的學。學生生活的主線那就是飽讀詩書,磨煉自己,把紙面知識變成思考,變成思維, 變成思想 ,變成規劃祖國的宏偉藍圖 ,變成改造神州大地的實際行動!
不知不覺的天黑了,小雨還在不停地下,而且越下越大 。雨點打在婆娑的樹葉上,打在紅紅的房頂上,打在寬闊的操場上,打在無所不在的塵埃上 ,它要蕩滌污泥濁水 ,它要凈化空氣 ,它要灌溉植物 ,它要滋潤山河 。雖然它是那樣的偉大,但是,在極度貧困異常悲哀的黑暗社會里 ,它卻又是受傷者的眼淚!是勇敢者的期盼: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高爾基 ,海燕)
丁老師回學校了 ,在教室里找到海蜇:
“安喆 ,你找幾個共青團員 ,只要男生 ,今晚有任務十二點集合!”
“丁老師什么任務?”
丁老師低聲說:
“ 已經好幾天了 ,烈士們還在城墻箭樓上掛著 ,組織決定要讓烈士入土為安 ,告慰英靈 ,也是用行動告訴敵人 ,革命者是殺不完的!”
“好 , 晚上見!”
海蜇回到教室繼續讀書。
其實,那個年代,濟南是沒有夜生活的,太陽也就是剛剛落下,天還處于蒙蒙亮的狀態,大街上 就已經很少有行人走動了,商鋪大都已經打烊,唯一能聽到的是,警車拉著響笛,偶爾奔馳在大馬路上;唯一能聞到的氣味是,滿大街刺鼻的炊煙味和腐臭味;唯一能看到的是,角角落落里躺滿了衣衫 檻樓的乞丐 ,雖然下著雨 ,他們也只能躲在墻角邊 ,手里扯著破布或破紙板或破木板或破瓦片等等, 頂在頭上避雨。
夜深人靜了,遠處隱隱約約傳來教堂的大鐘敲擊聲,傳來火車嗷嗷嗷亢奮的汽笛聲,傳來火車有節奏的隆隆聲,馬路邊的路燈發出的光,也就是能比蠟燭的光稍微亮一點而已。到二十三點十分左右, 丁老師出現在海蜇的宿舍門口,他點了點頭,順勢走了,海蜇他們悄悄地跟在后面消失在昏暗的馬路前方。
很快他們就來到普利門城墻的城橋前,周邊還沒有人,隱約能看到箭樓上掛著的人影 。這時,省委副書記李建才也到了 ,他低聲問:
“準備好了嗎?”
“好了!”
李書記一聲令下:
“上城樓!”
丁老師把手里的繩子遞給海蜇:
“用繩子把尸首放下來!”
海蜇領著同伴們沖進城門口 。海蜇仔細觀察看了看,城門口沒有人,便往東穿過城門口,在城門口北側有個登城墻的臺階,那里也沒有人,海蜇一行人貓著腰迅速抵近臺階,又看了看,還是沒有人, 但是臺階上鋪著的青磚已經很少了,裸露著泥土,形成陡坡,下著的雨順著臺階往下淌,應該是非常滑 ,海蜇低聲囑咐:
“注意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