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文答辯的日子終于到了。蘇晚晴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裙子,站在講臺上。面對下面坐著的幾位神情嚴肅的答辯委員,她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精心準備的PPT。最初的緊張過后,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研究內容里,思路清晰,表達流暢,引經據典,對自己論文的優缺點也認識得很清楚。當答辯主席宣布“通過”時,她懸著的心終于落回肚子里,那一刻,巨大的疲憊感和如釋重負的輕松感同時襲來,腿都有些發軟。這枚用無數個日夜熬出來的“最終勛章”,她拿到了!
離校的日子越來越近,屬于她的畢業典禮如約而至,畢業典禮的氛圍熱烈而莊重。文學院古老的禮堂里,坐滿了身穿黑色學士服的畢業生和滿眼驕傲的家長。
空氣里彌漫著梔子花的清香、離別的感傷和對未來的憧憬。
蘇晚晴坐在人群中,聽著臺上院長的致辭,看著身邊的同學或激動、或感傷、或興奮的臉龐,努力讓自己融入這畢業的喜悅里。
論文答辯通過,畢業證學位證即將到手,王曉鷹教授的研究生復試也順利通過,她的大學生涯,終于畫上了一個還算圓滿的句號。這本該是她人生中一個值得慶祝、輕松歡快的時刻。
然而,當輪到他們這一批學生上臺,接受院長親自撥穗、授予象征學成的學士帽穗時,蘇晚晴站在聚光燈下,心頭卻莫名地掠過一絲異樣。不是緊張,也不是激動,而是一種……被人緊緊盯著的感覺。那目光如有實質,帶著一種沉甸甸的、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穿透了禮堂里喧鬧的人群,精準地落在她身上。
她下意識地微微側頭,目光在臺下黑壓壓的人群中快速掃視。家長們舉著手機相機,閃光燈此起彼伏,一張張陌生的、興奮的臉龐混雜其中。她仔細尋找,卻沒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更沒有那雙深邃的、讓她心悸的灰眸。
大概是錯覺吧?畢業典禮人這么多,產生點錯覺很正常。蘇晚晴在心里安慰自己,強行壓下那點莫名的不安,集中精神,對著慈祥的院長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微微低頭,感受著帽穗被鄭重地從右邊撥到左邊。那一刻,掌聲雷動,她的大學生涯,正式宣告結束。
禮堂側后方,一個不起眼的、光線略顯昏暗的廊柱陰影里。
顧沉舟高大的身影幾乎完全隱沒在黑暗中。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沒有打領帶,領口隨意地敞開一顆扣子,整個人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氣息。他靠著冰冷的石柱,目光卻像鎖定獵物的鷹隼,穿過人群的縫隙,牢牢地鎖定在臺上那個穿著寬大黑色學士服、顯得格外纖細的身影上。
蘇晚晴。
她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精神了一些。雖然依舊清瘦,但臉頰似乎沒那么蒼白了。站在臺上,接受撥穗時,她微微低著頭,側臉的線條柔和而專注,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陽光透過禮堂高高的彩色玻璃窗,灑下斑駁的光點,恰好有一縷跳躍在她烏黑的發頂和那頂小小的學士帽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她看起來很好。像一株經歷了風雨后,終于重新挺直了腰桿的小草,帶著一種堅韌的、安靜的力量。
顧沉舟的心口,卻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悶悶地疼,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酸脹感。這感覺陌生又熟悉,讓他煩躁地蹙緊了眉頭。親眼看到她順利完成學業,他本該……替她高興?還是該繼續維持那份被她“辜負”后的冰冷和憤怒?他自己也說不清了。只是看著她站在陽光下的樣子,那份強行筑起的冰墻,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就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嗡嗡的聲音在安靜的角落顯得格外清晰。顧沉舟不耐地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喬納森”的名字。
他瞥了一眼臺上已經完成儀式、正隨著同學們走下臺的蘇晚晴,按下了接聽鍵,聲音壓得很低:“喬納森?!?/p>
電話那頭傳來喬納森溫和但帶著職業性的聲音:“顧,下午好。打擾你了。我是想提醒一下,蘇小姐的定期回診時間差不多到了。之前沒有約定后續的評估和檢查,所以我打電話問問,需要我這邊再為她安排一次嗎?還是你有其他安排?”
顧沉舟知道,喬納森對患者一向極其負責,尤其是蘇晚晴這樣情況特殊、又是由他親自介入治療的。他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人群中那個小小的黑色身影,她正和旁邊的女生低聲說著什么,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算了,”顧沉舟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疲憊,“不安排了。”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對喬納森解釋,“她現在……看起來很好。學業也完成了,狀態不錯。” 他想起監控里,每一次撞見她按時按點吃藥的樣子,補充道,“你給她的藥,她一直在堅持服用,很規律?!?/p>
電話那頭的喬納森卻沉默了幾秒,然后聲音里透出明顯的困惑和一絲嚴肅:“顧,你說什么藥?”
顧沉舟一愣:“就是你給她開的,緩解焦慮和穩定情緒的藥。那個白色的小藥片。我記得你說過,需要堅持服用一段時間鞏固效果?!?他記得很清楚,蘇晚晴每次吃藥都小心翼翼,把那個小藥瓶放在隨身背包里。
“不,顧,”喬納森的語氣變得非??隙ǎ踔翈еc急切,“你記錯了!我給她開的,只有最初那一周的舒緩藥物!劑量很小,主要是幫助她度過急性焦慮期,穩定睡眠。一周的量吃完之后,如果沒有特別情況,是不需要繼續服藥的!我反復交代過,那只是短期輔助,重點在于心理疏導和環境調整!她應該很快就吃完了的!你說她一直在堅持服用?什么藥?!”
喬納森的話,像一道驚雷,毫無預兆地在顧沉舟耳邊炸響!
轟——!
顧沉舟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又猛地沖上頭頂!耳邊嗡嗡作響,喬納森后面的話變得模糊不清。
喬納森在說什么?!
一周的藥?!
很快就吃完了?!
那她這幾個月每天按時按點、一頓不落吃的……是什么?!
顧沉舟握著手機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利箭般再次射向臺下人群中那個小小的身影!
蘇晚晴正和同學們一起走出禮堂,明媚的陽光灑在她們年輕的臉龐和黑色的學士服上,充滿了生機和希望。然而此刻,顧沉舟眼中看到的,卻只有那個她每天準時從背包里拿出的小藥瓶!那個她隨時隨地,無比自然地倒出藥片、和水吞下的動作!她當時低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掩蓋了所有情緒……
他一直以為那是喬納森開的藥!以為她在積極配合治療!以為她的“好起來”有藥物的功勞!他甚至……還為此感到過一絲隱秘的安心和……欣慰?
原來不是!
那根本不是喬納森的藥!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沖顧沉舟的天靈蓋!比任何寒冬都要刺骨!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慌,像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她每天吃的到底是什么?!
為什么瞞著他?!
她的身體……到底怎么了?!
顧沉舟的呼吸變得粗重,胸口劇烈起伏,眼神死死地盯著蘇晚晴,那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驚怒交加,以及一種被欺騙、被隱瞞后席卷而來的暴風雨般的憤怒和……更深沉的恐懼!
他完全忘記了電話那頭的喬納森,也忘記了周圍的環境。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他擂鼓般的心跳聲和腦海中瘋狂叫囂的疑問:
蘇晚晴!你吃的到底是什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