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晴幾乎是逃離一般地沖出了那輛讓他心悸恐慌的黑色邁巴赫。冰冷的夜風瞬間灌入肺腑,讓她打了個寒顫,卻也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她不敢回頭,生怕看到那雙盛滿怒火與欲念的灰眸,跌跌撞撞地沖向林小滿家的單元門,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跳出來。
鑰匙插入鎖孔的手抖得不成樣子,試了好幾次才打開門。沖進玄關,連鞋都來不及換,胃里翻江倒海的惡心感再也壓制不住,她捂著嘴,踉蹌著直奔洗手間。
“嘔——!”
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中午混雜的路邊攤、晚上油膩的火鍋、以及翻騰了一整晚的委屈、恐懼和屈辱,此刻混合著酸澀的膽汁,一股腦地傾瀉而出。她跪在冰冷的瓷磚上,雙手死死摳著馬桶邊緣,身體因為劇烈的嘔吐而痙攣顫抖,額頭上全是冷汗,淚水混合著生理性的淚水糊了滿臉。
林小滿被這動靜驚醒了,穿著睡衣沖出來,看到洗手間里蘇晚晴狼狽痛苦的樣子,嚇得魂飛魄散:“晴寶!你怎么了?!”她趕緊沖進去,跪在旁邊,慌亂地拍著她的背,又去拿毛巾給她擦汗擦淚,“天哪!吐成這樣!是不是吃壞東西了?還是……”
蘇晚晴吐得幾乎虛脫,胃部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針扎似的疼痛一陣陣襲來,渾身冰冷無力。她靠在林小滿懷里,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因為嘔吐和之前的強吻而紅腫破皮,眼神空洞而脆弱,只剩下無聲的淚水不停地流淌。
“別怕別怕,我馬上給顧沉舟打電話!讓他叫醫生!”林小滿心疼得要命,起身就要去拿手機。
“別打!”蘇晚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聲音嘶啞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林小滿,艱難地開口:“小滿……別打給他……我們……吵架了……”
“是不是他欺負你了?!”林小滿看著她這副凄慘的模樣,又氣又心疼。
胃部的抽痛讓蘇晚晴眉頭緊蹙,“我現在腦子很亂……身體也很難受……我只想離開這里……只想回家……”
“回家?我送你回去!”林小滿立刻說。
“回我自己的家……”蘇晚晴搖搖頭,眼神黯淡下去,帶著深深的恐懼和茫然,“可那里……我好像也回不去了?!睆U棄工廠的陰影,獨處時可能出現的幻覺,以及此刻身心俱疲的狀態,讓她對那個曾經最安全的港灣也失去了信心。還有她家對面滿臉慈愛的顧父顧母,她真的好像也走到了自己曾經預想過的場面,不知如何面對。
巨大的無助感瞬間淹沒了她,眼淚再次決堤。“我還能去哪里?”她像個迷路的孩子,喃喃自語,“爸爸媽媽……”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微光。對,回家。回到父母身邊,那個永遠無條件接納她、保護她的地方。
這一夜,對蘇晚晴來說漫長而煎熬。胃疼和心口的悶痛交織在一起,讓她無法安眠。眼淚像是流不盡,浸濕了枕頭,也浸透了林小滿的睡衣。林小滿一直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樣,心里把顧沉舟和徐若年罵了千百遍。
天剛蒙蒙亮,晨曦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蘇晚晴感覺胃痛稍微緩解了一些,但心里的沉重和疲憊絲毫未減。她看著身邊熟睡的林小滿,眼底有著濃濃的黑眼圈。不能再拖累她了。她輕輕起身,動作緩慢而小心,忍著身體的不適,開始收拾自己簡單的行李——幾件換洗衣物,洗漱用品,還有那條繡著“晚舟”的披肩。她看著披肩,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兩個字,眼底又是一陣酸澀,最終還是把它塞進了背包最底層。
收拾完畢,她悄悄出門,打車直奔高鐵站。清晨的高鐵站,人流不算太多。蘇晚晴戴著口罩和帽子,遮住了紅腫的眼睛和蒼白的臉色,買了一張最早回老家省城的高鐵票。
坐在飛馳的列車上,窗外的景色飛速倒退,她靠著冰冷的車窗,疲憊地閉上眼睛。身體的不適依然存在,但更沉重的是心里那塊巨石。顧沉舟最后那句冰冷的質問,那張刺眼的照片,那個充滿懲罰和掠奪的吻……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里回放。委屈、憤怒、還有一絲被誤解的傷心,沉沉地壓著她。
拿出手機,她先給林小滿發了一條信息:
【小滿,我走了,回老家了。過段時間就回來。別擔心我?!?/p>
手指停頓了很久,才點開那個置頂的、讓她此刻又痛又懼的名字。編輯,刪除,再編輯:
【顧沉舟,我覺得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最近這段時間,我在老家。別找我,也別擔心我。】點擊發送的瞬間,她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指尖冰涼。
她的信息剛發出去不到兩分鐘,顧沉舟的回復就來了。那冰冷的文字,透過想象都能感受到屏幕那頭的怒火:
【蘇晚晴,這就是你的解決方式?遇到問題就縮回殼里當烏龜?你已經成年了,不要那么幼稚和懦弱!】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在她本就低落脆弱的心上。原本就悶堵的心口,此刻更是像壓了一塊千斤巨石,悶得她幾乎喘不過氣,眼眶瞬間又熱了。她沒有回復,也無法回復。只是把臉更深地埋進衣領里,任由無聲的淚水浸濕口罩的邊緣。她不是懦弱,她只是……太累了。需要一點喘息的空間,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好好想想。
看完信息她立刻將手機關機,像是切斷了與那個喧囂世界的最后一絲聯系。她需要絕對的安靜。
高鐵到站,熟悉的鄉音涌入耳中。但她沒有直接回家。頂著紅腫得像核桃一樣的眼睛,這副樣子回去,父母肯定會擔心得寢食難安。她站在車站外,茫然地看著車水馬龍。去哪里?一個地方突兀地跳進腦?!按仍柒帧?。
顧沉舟坐在黑色邁巴赫里,昨晚看著蘇晚晴踉蹌跑進單元門的背影,胸腔里的怒火和未散的欲火交織翻騰,幾乎要將他撕裂。他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刺耳的喇叭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他沒有立刻追上去。他需要冷靜,他怕自己失控之下會做出更傷害她的事。那張照片,她委屈的眼淚,她痛苦捂住胃部的樣子,還有她最后逃離時絕望的眼神……像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里輪番上演。懊悔和憤怒如同兩條毒蛇,啃噬著他的心。
他強迫自己坐在車里,抽了半包煙,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他以為她會下來,會給他一個解釋,或者……至少會發條信息。然而,什么都沒有。手機安靜得可怕。
直到蘇晚晴的信息如同冷水般潑來:
【顧沉舟,我覺得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最近這段時間,我在老家。別找我,也別擔心我?!?/p>
顧沉舟盯著手機屏幕,先是錯愕,隨即一股荒謬的怒火直沖天靈蓋!就這么走了?回老家?冷靜一下?
林小滿的這棟樓有前后門,他在前門,那蘇晚晴應該是走了后門離開的。
“哈!”他幾乎是氣笑了,笑聲里充滿了諷刺和難以置信的怒意。跑了?她竟然跑了?一遇到問題,一感到壓力,就選擇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躲回自己的洞穴?這種逃避的行為,在他這個習慣于在華爾街驚濤駭浪中主動出擊、掌控全局的人看來,簡直懦弱得可笑!縮頭烏龜!
他給蘇晚晴發去信息,戴上了縮頭烏龜,懦夫這樣的詞語。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把這些詞用在他最在意的女孩身上。
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蘇晚晴已讀不回。
他立刻撥打蘇晚晴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冰冷的提示音徹底點燃了他最后的耐心。他陰沉著臉,手指翻飛,一條帶著濃濃責備和怒意的信息發了過去:
【蘇晚晴,這就是你解決問題的方式?躲?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回老家?遇到事情就逃避,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大?你以為躲起來就能當作什么都沒發生?徐若年的事,我只是要一個合理的解釋!立刻開機,給我回電話!】
信息石沉大海,再無回音。顧沉舟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煩躁地扯開領帶,下車上樓想先去林小滿家取了蘇晚晴的舒緩藥再去她老家逮人。
林小滿頂著兩個黑眼圈開門,一臉無奈和擔憂:“顧大哥,晴寶真的走了,手機關機了。她昨晚……很難受,吐了很久,胃疼了一夜。”
聽到她身體不適,顧沉舟心口一緊,但隨即又被她逃避的行為激起的怒火蓋過。他拿了藥轉身離開,立刻開車直奔那個他從未踏足過的小縣城。
然而,當他風塵仆仆趕到蘇家書店時,面對的卻是蘇家父母疑惑而溫和的臉。
因為這兩個月他表現良好,蘇晚晴也漸漸恢復,蘇爸蘇媽對他滿意度直線上升,稱呼都從小顧變成了沉舟。
“晚晴?她沒回來啊。”蘇母驚訝地說,“她早上倒是發信息說去什么山上玩幾天尋找創作靈感,讓我們別擔心。這孩子,神神秘秘的?!?/p>
山上?顧沉舟的眉頭擰成了死結。他立刻調取蘇晚晴的通訊記錄和可能的支付信息,一無所獲,蘇晚晴關機了,也沒用手機支付,她有在包里放現金的習慣,一時半會除了查監控這個笨辦法們也沒有其他方法。
蘇爸蘇媽也意識到不對勁,忙問顧沉舟發生了什么,顧沉舟只好說,因為前面兩個階段的治療很順利,第三個階段是要接觸犬類,蘇晚晴害怕了,就說回老家散心。成功把蘇爸蘇媽騙了過去,蘇爸還笑呵呵的說蘇晚晴膽子小,從小就怕狗,現在估計是跑到山上那個農莊躲起來。拜別了蘇爸蘇媽,顧沉舟給助理打電話,要他查監控追蹤蘇晚晴去向。
蘇晚晴在慈云庵的日子,是近乎與世隔絕的寧靜。
這里沒有城市的喧囂,沒有手機的干擾,沒有那些讓她心亂如麻的人和事。只有晨鐘暮鼓,裊裊檀香,以及女尼們平和安寧的面容。她住在一間簡樸卻干凈的禪房里,窗戶對著后山一片蒼翠的竹林。每日清晨,跟著女尼們做早課,聽那空靈悠遠的誦經聲,心緒似乎也能沉淀下來。三餐是簡單的齋飯,清粥小菜,豆腐青菜,雖然寡淡,卻奇跡般地撫慰了她飽受折磨的腸胃,疼痛漸漸平息。
無聊時,她便去庵堂后的藏經閣,借幾本淺顯的佛經,或者坐在禪房的窗下,鋪開庵里提供的筆墨紙硯,一筆一劃地抄寫經文。墨香混合著窗外的草木清香,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成了她唯一的背景音。抄經需要極大的專注和耐心,她強迫自己將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筆尖,不去想那個暴怒的男人,不去想那張該死的照片,不去想那場讓她身心俱疲的風暴。抄寫的過程,仿佛也是一種自我療愈,一種對混亂心緒的強行梳理和鎮壓。
偶爾,她會去前殿,跪在莊嚴的佛像前,看著那些虔誠叩拜的香客。有時候目光落在手腕上交纏的紅色平安繩和銀杏手鏈上,心中百感交集。當初父母帶她來這里求得平安繩時,心中是對未來的茫然和祈求庇佑的虔誠。如今再次歸來,竟是帶著一顆酸澀的心在這香煙繚繞中尋到了一絲莫名的、脆弱的安全感。
第四天清晨。
蘇晚晴如往常一樣,早早起身。胃已經不疼了,眼睛的紅腫也消退了,只是眼底還殘留著淡淡的青影,她打算下午就離開慈云庵回縣城爸爸媽媽身邊,在慈云庵待久了總有一種想多住幾日的想法,她太喜歡這種寧靜祥和的氛圍了,就算是夜晚一個人會有些害怕,但是聽著寺廟的撞鐘聲,她又立刻感覺到了濃濃的安全感。
若然是應了那一句:"心安古剎中,萬魔自退散。"
她洗漱完畢,坐在窗邊的矮桌前,鋪開宣紙,研好墨,提筆開始抄寫最后一遍《心經》。陽光透過窗欞,在她身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筆尖游走,墨跡在宣紙上緩緩暈開。禪房里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她清淺的呼吸,寧靜得仿佛時間都慢了下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一邊寫一邊在心里慢慢的品味每一句的禪意:你以為的“你”其實不是真正的你,煩惱都是自己抓出來的,看透了就輕松了。世界就像一場電影,畫面是有的,但本質是光影,別太當真。你的心本來清凈,煩惱就像云,來了又走,但心性永遠不變。你糾結的事,換個角度看,可能根本不是問題。不糾結過去,不擔心未來,活在當下,最自在。別想太多,該放就放,輕松過日子!
突然!
“砰——!”
禪房那扇老舊的木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猛地推開!門板重重撞在墻壁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巨響,瞬間打破了滿室的寧靜祥和!
蘇晚晴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渾身一顫,手中的毛筆“啪嗒”一聲掉落在宣紙上,濃黑的墨汁迅速暈染開,污了剛剛抄好的半篇經文。她驚惶地抬頭望去——
逆著門口刺眼的晨光,一個高大挺拔卻帶著一身風塵與凜冽寒意的身影矗立在門口,如同一尊從地獄歸來的煞神。他穿著挺括的黑色西裝,但外套有些褶皺,褲腳和昂貴的皮鞋上沾著清晨山路的泥濘和露水。那張曾經讓她心跳加速、此刻卻只感到窒息的英俊面容上,覆蓋著一層化不開的寒冰。深邃的灰眸里,翻涌著壓抑了三天三夜、跨越了千山萬水追尋而來的滔天怒火、疲憊,以及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他死死地盯著她,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她釘穿在椅子上。
是顧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