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的視線如釘子般楔入手機屏幕,直到那片幽藍的光芒自動沉入黑暗。他深深吸氣,胸腔擴張到極限,仿佛要吞下整個黃昏的滯重空氣,才將手機塞回口袋。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工裝褲面料上來回搓捻,感受著布料下那個堅硬冰冷的矩形輪廓。夕陽熔金,將他孤峭的身影抻長,斜斜釘在水泥地上,像一柄被強行拔出又遺棄的銹蝕古劍。
“金老師!”
清亮的呼喚像一塊石子投進凝滯的水面。張昊抱著籃球從教學樓門洞沖出,校服外套被風鼓成一面獵獵的帆,露出底下被汗水洇濕的灰T恤。
“看我們班設計的環保標語!”
少年獻寶般展開一張海報,熒光綠的藝術字,在暮色里灼灼刺眼:“地球不重啟,環保不關機!”
金戈調動面頰肌肉,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指尖觸到海報右下角,那里用稚拙的筆觸畫著一個咧嘴的小太陽,旁邊歪歪扭扭綴著一行字:“給金老師充電!”
一股細微卻真實的暖流,驟然沖開了他胸臆間淤塞的寒意。
“創意…很有力量。”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繃得發緊,像一根拉滿的弓弦,“明天課上,我們深入討論一下……”
話音未落,一陣濃烈刺鼻的酸腐氣味乘著晚風撲鼻而來,帶著金屬燒灼般的嗆人感。張昊猛地捂住口鼻,悶聲喊道:“又來了!化工廠排廢氣!”周圍的學生如同受驚的鳥雀,紛紛皺眉加快腳步,幾個女生迅速掏出紙巾掩住口鼻,眉眼間盡是厭惡。
金戈霍然抬頭,目光如炬射向學校東北方向。暮色四合,幾根粗壯猙獰的煙囪矗立在地平線上,正肆無忌憚地噴吐著黃灰色的渾濁煙霧,如同幾條盤踞在瑰麗晚霞里的劇毒巨蟒,貪婪地吞噬著天空。這景象,是他前世記憶中從未捕捉到的致命細節:廈夂一中三公里外,那座新建的鑫隆化工廠。
“全體同學,立刻回教室!”他果斷脫下自己的外套,一把罩在張昊頭上,“通知各班,立刻關緊門窗!”
當夜,暴雨如注,天河決堤!
金戈佇立在公寓冰冷的玻璃窗前,密集的雨點瘋狂抽打著窗面,匯成一道道渾濁奔流的水痕。
手機屏幕幽幽亮起,映亮他緊繃的下頜線。是黃琳的消息:“查到核心資料了!鑫隆上月就被環保局勒令整改!”
下方配圖是一張排污許可證復印件的照片,批準排放的污染物數值被醒目的紅筆粗暴圈出。
他指尖微顫地按下通話鍵,聲音在雨幕中顯得格外嘶啞:“這些數據……”
“整整超標二十七倍!”黃琳的聲音穿透嘩嘩雨聲傳來,帶著金屬般的冷硬,“更可怕的是,他們的排污口,正正對準了青溪上游!”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沉沉天幕,瞬間照亮了金戈驟然失血的臉龐。青溪——濱海鎮三萬居民的生命水源!前世2015年那場慘烈的集體中毒事件轟然撞入腦海:教室里嘔吐不止的學生、醫院走廊擠滿的擔架、新聞畫面里不斷閃爍的“原因待查”字幕……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必須做點什么!”他聲音粗糲得像砂紙在銹鐵上摩擦。
電話那頭傳來書頁急速翻動的簌簌聲響:“我找到一個突破口!臨省有成功先例,學校環保社團推動政府關停了污染企業……”
窗外的暴雨愈發兇猛,如同無數鼓槌瘋狂擂擊著大地!投下狂亂搖曳的陰影,仿佛一簇在風雨里倔強燃燒、不肯屈服的綠色火焰。
次日清晨,金戈如同挾裹著一股旋風沖進教研室,懷抱一摞沉甸甸的資料。正端著咖啡杯的崔麗被撞得一個趔趄,滾燙的褐色液體潑濺出來,在雪白的襯衫前襟洇開難看的污漬。
“抱歉!”金戈手忙腳亂地去掏紙巾,動作間,背包里滑落的教案嘩啦一聲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張《政治課融合環保教育實踐方案》的標題,在晨光中異常醒目。
崔麗俯身幫他收拾,目光掃過紙張,突然發出一聲輕“咦”:“你……要把鑫隆污染案例編進下周的全市公開課?”
“遠不止于此。”金戈氣息未平,迅速抽出一張標記得密密麻麻的地圖,“我計劃帶學生去青溪實地采集水樣,用真實的實驗數據作為課堂討論的基石!”
辦公室的空氣瞬間凝滯。正批改作業的李佳抬起頭,指間的圓珠筆轉了個無聲的圈:“教導處那關你過不了,風險太大!”
“所以需要諸位同仁合力破局!”金戈的目光如探照燈般掃過每一張熟悉的面孔,“語文組可以組織‘守護家園’主題征文,英語組嵌入相關環保詞匯與案例教學,化學組……”
“算我一個!”張海低沉的聲音突兀響起,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而堅定,“化學實驗室的檢測設備,隨時待命!”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牟咖夾著光亮的真皮教案本踱步進來,皮鞋后跟敲擊水磨石地面,發出清脆而傲慢的回響。
“喲,一大早這么熱鬧?”他瞇起細長的眼睛,目光像一枚毒針,精準地刺向金戈手中的地圖,“金老師又要大刀闊斧,搞教育改革了?”
金戈不動聲色地將地圖卷起:“例行教研交流而已!”
“是嗎?”牟咖忽然欺近一步,一股混合著昂貴香水和淡淡煙草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帶著強烈的壓迫感,“聽說昨晚,余局長在帝豪酒店888包廂,宴請了鑫隆的劉總。”
他故意拔高音調,讓每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砸在寂靜的空氣里。
教研室瞬間凍結!
金戈只覺得一條冰冷的毒蛇正沿著脊椎,無聲無息地向上游竄。余匕和化工廠老板?那個匿名的威脅短信……不祥的預感攫緊了他的心臟。
“金老師!”黃琳清亮的聲音如同利刃劃破凝滯。她舉著兩把兀自滴水的長柄傘出現在門口,發梢還掛著晶瑩的水珠,“你的傘落在我那兒了。”
黃琳目光敏銳地掃過僵立如雕像的眾人,快步走到金戈身邊,同時從隨身的帆布包里抽出一疊彩印文件:“校長簽字了!環保社團,正式批準成立!”
牟咖臉上的假笑瞬間僵死、碎裂!他死死盯著黃琳手中那蓋著鮮紅校印的文件,鼻翼因急促的呼吸而劇烈翕張:“黃老師,我奉勸一句,有些渾水,不蹚為妙!”
“多謝牟主任關心!”黃琳唇邊綻開一個毫無溫度的微笑,指節卻因用力而攥得文件邊緣起了褶皺,“我和金戈,今晚就去青溪實地踩點!”
放學后的暴雨,再次毫無預兆地傾瀉而下。金戈蹲在青溪邊濕滑的橡膠壩上,冰冷的雨水順著雨衣帽檐成串墜落,砸在渾濁的水面。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取樣瓶沉入泛著詭異泡沫的溪流中。水面倒映出他緊鎖如川的眉頭。
“這顏色……不對勁!”黃琳蹲在一旁,伸出戴著橡膠手套的指尖,輕點著水面,“正常該是清透的淡綠色,你看,都泛出鐵銹般的褐色了!”
金戈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別碰!”
金戈的聲音因急切而陡然拔高,驚得岸邊幾只白鷺撲棱棱振翅飛起,雪白的羽翼在灰暗低垂的天幕下奮力拍打,如同幾片在污濁風暴中絕望掙扎的雪花。
取樣瓶在渾濁的雨水中被提起,里面的液體在微弱天光下,竟泛著一層令人心悸的、油污般的七彩虹膜!
金戈的心臟驟然沉入冰窟。前世偶然瞥見的那篇塵封報道標題,帶著血紅的字跡轟然撞入腦海——《鑫隆化工廠偷排廢水中檢出高濃度六價鉻:一種強致癌物》!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必須提速!”他的聲音因緊繃而嘶啞,“下周公開課前,檢測報告必須出爐!”
黃琳正要回應,手機突然爆發出尖銳刺耳的警報蜂鳴。她迅速劃開屏幕,瞳孔在下一秒驟然收縮成針尖:“氣象局紅色預警!上游降雨量突破歷史極值!”
金戈如遭電擊般猛地站起,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無情灌入衣領,像無數枚淬了寒毒的細針在皮膚上胡戳亂刺!
暴漲的河水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化工廠那些劇毒的污水,將被山洪般的力量裹挾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沖向毫無防備的下游居民區!
“立刻通知校長!”他一把抓起沉重的取樣箱,轉身就往泥濘的堤岸上沖,“建議明天全校緊急停課!”
引擎低沉的咆哮穿透密集的雨幕。一輛漆黑的轎車如同幽靈,悄無聲息地停在對岸濕漉漉的公路上。車窗緩緩降下,露出半張戴著寬大墨鏡的臉。盡管隔著重重雨簾,金戈依然瞬間認出了那標志性的、刀削斧劈般的鷹鉤鼻輪廓:是余匕!
黃琳也看到了,她下意識地攥緊了金戈的手臂,指甲隔著濕透的衣袖幾乎掐進他的肉里:“他怎么會在這里?”
轎車刺目的遠光燈毫無征兆地猛然亮起,兩道慘白的光柱如同探照燈,蠻橫地撕開雨幕,直直射向他們!金戈本能地側身將黃琳擋在身后,瞇起的眼睛透過強光,清晰地捕捉到副駕駛位置有人舉起了相機。密集的快門聲被淹沒在滂沱雨聲中,但那驟然爆閃的白光,卻像冰冷的刀片,狠狠割裂了堤岸的黑暗。
“走!”他低吼一聲,拉著黃琳沖向停在一旁的摩托車。
引擎轟鳴著發動,后視鏡里,那輛漆黑的轎車如同鎖定獵物的鱷魚,始終保持著一種令人窒息的、不遠不近的死亡距離!
當晚十點,金戈公寓老舊的門鈴發出喑啞的嘶鳴。
門外站著渾身濕透、嘴唇發紫的張昊,少年手中死死攥著一個被雨水浸透的塑料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金老師!有人……有人往學校信箱塞了這個!”
袋子里是一沓濕漉漉的照片,每一張的主角都是他和黃琳在青溪冒雨取樣的身影。最上面那張,用猩紅刺目的馬克筆,惡意地圈出了黃琳彎腰取樣時,無意間露出的一小截腰側肌膚,旁邊還用扭曲的字體寫著下流的污言穢語。金戈太陽穴的血管突突狂跳,當他翻到最后一頁時,呼吸驟然停滯:那是一張復印的官方舉報信,指控他“利用教師職務之便,違規組織學生參與高危活動”,落款處,赫然蓋著教育局猩紅的公章!
“什么時候發現的?”他聲音沉得能擰出水來。
“放學后!”張昊喘著粗氣,雨水順著發梢滴落,“值班室王叔說,是個戴著黑口罩、帽檐壓得很低的男人塞的,他左手上……有一個青黑色的蝎子紋身!”
朱熹!金戈腦海中瞬間閃過那個如跗骨之蛆、總是跟隨在余匕身后的打手形象。
一股暴怒的火焰幾乎要沖破胸膛,他強行壓下,重重拍了拍張昊濕透的肩膀:“你先回去,這事,一個字也別往外說!”
剛送走驚魂未定的張昊,口袋里的手機又瘋狂震動起來。是黃琳發來的緊急新聞鏈接推送:《青溪上游驚現大面積魚類死亡 環保部門緊急介入取樣調查》。配圖中,穿著臃腫白色防護服的工作人員正用長桿網兜打撈著翻起慘白肚皮的死魚,背景里,鑫隆化工廠那幾根罪惡的煙囪,依舊肆無忌憚地向天空噴吐著滾滾濃煙!
“砰!”
金戈的拳頭狠狠砸在冰冷的墻壁上。指骨傳來的尖銳痛楚直沖腦門,卻絲毫壓不住胸腔里那幾乎要焚毀理智的滔天怒火!他們終究晚了一步!而對手的陰險與狠毒,顯然遠超他的預估!
窗外的雨勢驟然加劇,狂風裹挾著暴雨,將窗外的樹枝抽打得噼啪作響,如同無數絕望的手臂在瘋狂拍打著玻璃。金戈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就要沖出門,卻在狹窄的電梯口,撞見了同樣濕透、如同從水里撈出來的黃琳。她手中高高舉著一個密封嚴實的防水袋,里面清晰可見一瓶渾濁不堪的水樣。
“我繞路回去……重新取的。”她凍得嘴唇烏紫,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然而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燃燒著不屈的火焰,“張海學長說了,實驗室……今晚通宵等我們!”
電梯下行時,金戈清晰地感受到黃琳單薄的身體在瑟瑟發抖。他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的外套,用力裹緊她濕冷的身軀。當指尖觸碰到她冰涼刺骨的手指時,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窒息!
前世,她也是這樣,為了幫他收集一份關鍵的調研數據,在暴雨中奔走,最終高燒不退,纏綿病榻,后來……
“這次不一樣!”
黃琳忽然輕聲開口,仿佛能穿透血肉,直接洞悉他心底翻涌的恐懼與悔恨。她微微仰起臉,長長的睫毛上凝結的水珠在昏暗的廊燈下折射出細碎的光,如同星辰墜落!
“我們有鐵證,有并肩作戰的伙伴,還有……”她的聲音低下去,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一個重生者的未雨綢繆!”
金戈猛地將她緊緊拉入懷中。她發間冰冷的雨水氣息混合著那熟悉的、淡淡的檸檬草洗發水香味,形成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奇跡般地平息了他胸腔里那狂躁擂動的心臟。電梯發出“叮”的一聲輕響,抵達一樓,他卻固執地沒有松手。
“明天的公開課,”他俯在她冰涼的耳畔,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照常進行!”
他感受著懷中的顫抖漸漸平復:“不過,內容……恐怕要臨場改一改了!”
次日清晨,一份份連夜趕印、帶著油墨清香的彩色傳單,被分發到全校每一位師生手中。扉頁上是青溪岸邊堆積如山的死魚慘狀,觸目驚心;背面一行加粗的黑色字體,如同戰斗的號角:“今日下午三點,學校大禮堂共同見證,不容回避的真相!”
金戈站在辦公室敞亮的落地窗前,目光穿透玻璃,落在樓下喧鬧的公告欄前。學生們三五成群,頭挨著頭,議論聲嗡嗡作響,如同被驚擾的蜂巢。陽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在操場上昨夜暴雨留下的無數水洼里投下刺眼的反光,像無數面破碎的鏡子,映照著這個風雨欲來的早晨。
“你簡直是瘋了!”牟咖陰惻惻的聲音如同毒蛇,突然在身后響起,壓得極低,卻字字淬毒,“余局那邊已經聯系好了各路媒體,就等著你……”
“等著我在公開場合散布所謂的‘不實信息’?”金戈倏然轉身,動作利落地從公文包中抽出一份文件,刷地一聲抖開,“可惜,要讓某些人失望了!”
他故意讓紙頁發出嘩啦啦的、極具挑釁意味的聲響:“省環境監測中心,鮮紅公章認證的報告。猜猜看,造成六價鉻嚴重超標污染水源,會判多少年?”
牟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慘白如紙!他失魂落魄地后退一步,哐當一聲撞翻了崔麗窗臺上那盆茂盛的綠蘿,陶土花盆碎裂在地,泥土四濺。整個辦公室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金戈面無表情地彎下腰,慢條斯理地幫他撿起一塊鋒利的瓷片,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回去告訴余匕,他那點見不得光的‘火燭’……”
話音未落,他手腕猛地發力,將那塊尖銳的瓷片狠狠扎進散落的花泥深處:“該擔心被徹底燒成灰燼的,是他自己!”
尖銳的上課鈴聲如同沖鋒號,驟然劃破凝滯的空氣!
金戈整了整洗得發白的襯衫衣領,轉身大步邁向教室。身后傳來牟咖慌亂踉蹌奔向樓梯的腳步聲。在走廊盡頭,黃琳正帶著環保社團的骨干學生們熱火朝天地布置著圖文展板。她感應般回過頭,對上金戈的目光,迅速比出一個干脆利落的OK手勢。晨曦落在她纖細的手指上,那枚昨天在舊貨市場淘到的素面銀戒,正閃爍著樸素而堅定的微光:戒圈內壁,深深鐫刻著“1949”的隱秘印記。
“同學們好!”
金戈穩穩站上講臺,目光沉穩地掃過下面四十張年輕而充滿求知欲的面孔。張昊端坐在第一排,膝蓋上攤開的筆記本早已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教室后排角落里,不知何時悄然多了幾張陌生的面孔,其中那個戴著壓得很低的鴨舌帽的男人,正不動聲色地將一支微型錄音筆的開關按了下去。
金戈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冷峻的弧度。他抬手,果斷按下遙控器。投影幕布應聲緩緩降下,一行精心設計的標題如同投槍般刺入所有人的視野:《公民權利與環境保護:一堂來自真實戰場的政治課》。
“請翻開教材第58頁!”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今天,我們不空談理論,我們將直面一個正在發生、關乎我們每一個人呼吸與健康的真實案例……”
窗外,遠方化工廠的煙囪依舊在不知疲倦地噴吐著灰黑色的煙柱,如同向天空豎起的中指。但金戈敏銳地注意到,西北方向的天空,正有更加厚重、更加不祥的烏云在緩緩匯聚、翻滾。天氣預報冰冷的電子音仿佛在耳邊回響:傍晚,將有一場比昨日更加猛烈的暴風雨,席卷全城。
就在他準備按下播放鍵,展示青溪取樣視頻的關鍵時刻,教務處主任那張焦急萬分的臉,突兀地出現在后門玻璃上。他面色鐵青,對著金戈急促地招手示意。
金戈心頭一沉,迅速示意課代表維持秩序,快步走出教室。狹窄的走廊里,校長和兩名身著制服的警察,如同三尊冰冷的石像,沉默地等在那里。
“金老師,”校長遞過來一份蓋著紅頭文件的東西,語氣沉重,“剛剛收到的緊急匿名舉報,說你涉嫌……”
校長的話音,被校園廣播系統里驟然炸響的刺耳電流噪音粗暴打斷!
緊接著,張昊那因極度驚恐而完全變調的嘶喊,如同受傷野獸的悲鳴,撕裂了整個校園的寧靜:“救命啊!實驗樓著火了!我們的環保資料……全在里面啊!”
凄厲尖銳的消防警報聲,如同死神發出的尖嘯,瞬間割裂了所有的平靜!金戈只覺得全身血液轟的一聲沖上頭頂,他像一頭發狂的豹子,拔腿就朝著實驗樓方向瘋狂沖去!身后,警察急促的呼喊、校長驚慌失措的尖叫、教室里瞬間炸開鍋的學生喧嘩……所有聲音混亂地攪拌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絕望的噪音海洋!
就在金戈轉過走廊最后一個拐角,實驗樓方向那騰起的滾滾黑煙已清晰可見,他眼角的余光,像被冰冷的針扎了一下:消防栓幽暗的凹槽陰影里,牟咖那張油膩的臉,正緊貼著手機,嘴角咧開一個扭曲而詭異的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