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柔剛從電視罵聲里掙出半分清醒,指尖還沾著沙發(fā)的涼意,鼻尖的腫痛突然變得模糊。客廳的落地?zé)簟白汤病遍W了兩下,暖黃的光猛地變成慘白,像極了夢里火場的手電光。
她低頭時,看見自己還穿著那件被踩爛的睡衣,裙擺上沾著夢里的灰。抽屜里的手機不知何時躺在腳邊,裂屏里鉆出的大手正順著腳踝往上纏,這一次,她連尖叫都發(fā)不出來——膠帶明明封得死死的,怎么會……
“裝啊,繼續(xù)裝。”耳邊響起蘇晚淬毒的笑,她猛地轉(zhuǎn)頭,火海里的賬本正從電視里飄出來,紙頁上的數(shù)字燒得通紅,落在地上變成螞蟻,順著她的小腿往上爬。
那些從網(wǎng)線里涌出來的人又?jǐn)D滿了房間,警察舉著手電照她的臉,賣煎餅的大爺舉著鏊子砸過來,連傭人手里的雞毛撣子都帶著火星。
“不是醒了嗎……怎么還在……”她癱在地上,看著自己的手穿過那些人的拳頭,才驚覺這又是一場夢。可疼是真的,慌是真的,連鼻尖撞地的鈍痛都在重復(fù)上演。
突然有人拽她的頭發(fā),她被迫抬頭,看見鏡子里的自己——臉上淌著夢里的血,眼里卻空得像個洞。鏡中人扯著嘴角笑,聲音和電視里罵“死白蓮”的女演員重合:“你以為醒了?這才剛開始呢。”
“啊——!”
她再次彈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冷汗把睡衣浸透。窗外天光大亮,客廳靜得能聽見冰箱制冷的嗡鳴,電視黑著屏,抽屜上的膠帶依舊歪歪扭扭。
可當(dāng)她低頭看向手心,那道被膠帶粘出的紅痕,和夢里被螞蟻爬過的印記,一模一樣。
原來噩夢從不是單個出現(xiàn)的,它們是一串鎖,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把她困在“醒了又沒完全醒”的縫隙里,永無寧日。
手機在抽屜里瘋響,“嗡嗡”的震動帶著抽屜一起發(fā)抖,膠帶被震得“簌簌”響,像有只蟲子在里面撞。宋婉柔猛地從沙發(fā)上彈起來,后腦勺還帶著剛才夢中被打的鈍痛,盯著那團鼓起來的膠帶,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這動靜是真的?
她手忙腳亂去撕膠帶,指尖被粘得發(fā)黏,好不容易扯開個口子,把手機薅出來時,屏幕上三個“老張”的未接來電刺得她眼睛疼。時間顯示“08:30”,比她平時上班的點晚了一個半小時。
“遭了……”她嘴里念叨著,手指都在抖,趕緊回?fù)苓^去。
電話剛通就傳來老張的大嗓門:“大小姐,您醒了?我在別院門口等半天了,再不走上班該遲到了。”
宋婉柔攥著手機往臥室沖,一邊跑一邊含糊應(yīng)著:“馬上!五分鐘!”掛了電話才后知后覺地松了口氣——老張的聲音、上班的事、八點半的時間,全是實打?qū)嵉默F(xiàn)實,這下總算是真醒了。
可當(dāng)她對著鏡子梳頭時,看見鼻尖那片沒消的紅腫,還有手腕上若隱若現(xiàn)的紅印,又突然愣了神。梳子卡在打結(jié)的頭發(fā)里,扯得頭皮生疼,她盯著鏡中自己慌亂的臉,突然想:老張接她去的那個“班”,還能上幾天呢?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jìn)來,亮得有些刺眼。她深吸一口氣,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開,抓起包往門口跑——管它呢,先去了再說。
只是關(guān)門前,她回頭看了眼床頭柜上纏滿膠帶的抽屜,總覺得那團鼓起的地方,還在隨著手機殘留的震動,輕輕起伏。
楊明遠(yuǎn)攥著手機蹲在小鎮(zhèn)破旅館的墻角,信號時斷時續(xù),屏幕上宋婉柔被罵的詞條卻像焊死了似的,紅得刺眼。
他盯著那張被網(wǎng)友P成“白蓮花表情包”的臉,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這女人,他當(dāng)年為了追她,甘愿替宋氏扛下挪用公款的黑鍋,躲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啃了三年冷饅頭,結(jié)果呢?她在城里風(fēng)花雪月,現(xiàn)在摔了跤,倒成了全網(wǎng)笑柄。
“呵,活該。”他低罵一聲,可眼睛卻像粘在屏幕上,劃到有人扒出她早年霸凌同學(xué)的帖子時,指尖突然頓住。記憶里那個穿著公主裙、把同學(xué)的作業(yè)本扔進(jìn)泥坑的宋婉柔,和現(xiàn)在被罵“死白蓮”的她,慢慢疊在一起。
楊明遠(yuǎn)盯著那條#楊明遠(yuǎn)供出宋婉柔#的推送,突然“嗤”地笑出聲,笑到肩膀發(fā)顫,最后變成一聲淬了火的罵:“媽的,這群人編瞎話都不打草稿。”
他把手機扔到油膩的床單上,屏幕還亮著,宋婉柔被罵的詞條還在跳。窗外的蟬鳴聒噪得讓人煩躁,他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抖出最后一根煙點燃,尼古丁順著喉嚨往下滑,卻壓不住心里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火。
供出她?他要是想供,三年前就把宋氏那堆爛賬抖干凈了,何苦躲在這連快遞都送不到的鬼地方,守著那幾份能讓她萬劫不復(fù)的合同發(fā)霉?
指尖的煙燒到了濾嘴,燙得他猛地甩掉。他起身走到積了灰的窗邊,看著外面土路上慢吞吞駛過的三輪車,突然覺得好笑——全世界都以為他恨宋婉柔恨得牙癢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藏在床板下的合同,更像是他攥在手里的最后一根繩,一頭系著她的命,一頭拴著他那點可笑的念想。
“供出她?”他對著空蕩的房間又念叨一遍,嘴角勾起個嘲諷的弧度,“等我想讓她死的時候,自然會親手送她下去。”
手機還在床單上震動,新的假消息又彈了出來。楊明遠(yuǎn)沒去看,只是盯著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眼底翻涌著比煙還濃的陰翳——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他要等,等一個能讓她跪在自己面前的機會,等一個……連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認(rèn)“離不開他”的時刻。
那幾份合同還在床板下安靜躺著,像幾顆定時炸彈,而他這個握彈的人,有的是耐心等引線被點燃的那天。
“操!”他把手機狠狠砸在墻上,塑料殼裂開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格外響。墻角的泡面桶倒了,湯灑在磨破的褲腳上,和他眼底翻涌的煩躁混在一起。
原來看著得不到的人從云端摔下來,心里不是痛快,是更堵得慌的憋屈——就像他自己,困在這破旅館里,連罵她一句的資格,都像是偷來的。
“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像砸在鐵皮上,一下比一下重,震得那扇舊木門“吱呀”亂響。楊明遠(yuǎn)剛把煙蒂摁滅在泡面桶里,嚇得手一抖,半截?zé)煹粼谘澩壬希瑺C得他猛地跳起來。
“快開門!快開門!”門外的吼聲混著敲門聲,像催命符似的往耳朵里鉆。他慌手慌腳把床板下的合同往枕頭底下塞,又踢開地上的泡面湯,剛摸到門把手,敲門聲突然停了——整整一分鐘,震得他耳膜還在嗡嗡響。
他咬著牙拉開條縫,門外站著個壯實的中年男人,是房東婆婆的兒子,手里攥著個抄表本,臉拉得老長。
“抄水表。”男人沒好氣地擠進(jìn)來,眼睛跟掃描儀似的掃過這巴掌大的單間——床尾堆著沒洗的衣服,桌上擺著吃剩的盒飯,墻角的泡面桶倒了倆,湯漬在地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剛才聽見里面有摔東西的動靜,干嘛不開門?”男人一邊擰水表蓋子,一邊回頭瞪他,“說睡覺?就這屁大點地方,喘口氣都能聽見,你糊弄誰呢?糊弄鬼啊?”
楊明遠(yuǎn)后背的汗把襯衫黏在身上,干笑兩聲往旁邊挪了挪,擋住枕頭底下露出的合同邊角:“剛……剛睡迷糊了,沒聽見。”
“哼,”男人撇撇嘴,在本子上劃了個數(shù)字,“我媽說你這幾天神神叨叨的,整天關(guān)著門不出聲,別是在屋里干啥壞事。”說完“啪”地合上本子,轉(zhuǎn)身就走,關(guān)門時還故意用了勁,門板撞在門框上,震得墻上的灰都掉下來點。
楊明遠(yuǎn)盯著緊閉的門,手還僵在半空,心臟跳得像要撞破肋骨。枕頭底下的合同硌得慌,他摸出來又塞回去,反復(fù)好幾次,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心全是汗——剛才那一分鐘的敲門聲,差點把他藏了三年的秘密,震得露了餡。
楊明遠(yuǎn)剛把枕頭底下的合同按平整,屁股還沒沾到床沿,“咚,咚咚咚”的敲門聲又炸響了,比剛才還急,震得那扇薄木門直晃悠。
他嚇得差點從床上彈起來,后頸的汗毛瞬間豎了——是誰?不會吧!剛走一個又來一個?還是被房東兒子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攥著衣角沒敢出聲,聽著外面的敲門聲敲足了一分鐘,終于傳來房東兒子不耐煩的吼:“你干嘛呢?聾了?怎不開門?”
一聽還是那嗓門,楊明遠(yuǎn)懸著的心落了半截,卻更懵了:這人怎么去而復(fù)返?他磨磨蹭蹭拉開門,還沒來得及問,就被對方劈頭蓋臉一頓罵:“你屋里藏金子了?開門這么慢!我手機落你洗手臺了,剛走兩步摸兜才發(fā)現(xiàn)!”
楊明遠(yuǎn)這才瞥見對方手里空空的,剛才確實沒拿手機。他訕訕地往旁邊讓,看著男人幾步?jīng)_到洗手臺,抓起臺面上那部屏幕裂了角的手機,轉(zhuǎn)身時又剜了他一眼:“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樣,跟做賊似的。”
“沒、沒有……”楊明遠(yuǎn)干笑著擺手,后背卻直冒汗——剛才藏合同的時候慌里慌張,壓根沒注意洗手臺還放著個手機。
男人揣好手機往外走,臨出門又回頭啐了句:“下次敲門利索點!再磨嘰我讓我媽趕你走!”
門“砰”地關(guān)上,楊明遠(yuǎn)僵在原地,半天沒動。屋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剛才那陣敲門聲像還在耳朵里響,手心里的汗把衣角洇出一小片濕痕。
他低頭看了眼洗手臺的方向,突然想笑——藏了三年的秘密沒露餡,倒被個落手機的插曲搞得像做賊被抓現(xiàn)行,這尷尬勁兒,比剛才被懷疑藏壞事還讓人頭皮發(fā)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