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能事務(wù)所內(nèi),陳舊的氣息混合著銅壺里熱水的氤氳。墨昊捧著溫?zé)岬谋樱讣獾谋渖酝耍念^的沉重絲毫未減。伊婷的話像冰冷的鐵砧,反復(fù)錘打著他混亂的思緒——秩序之心碎片、認知污染、記憶蠕蟲、以及那殘酷的“手續(xù)費”。
“安全使用?”墨昊的聲音帶著質(zhì)疑,目光落在桌上那張沉寂的黑卡上,“這東西還能‘安全’?”
伊婷靠在木凳上,疲憊地揉著眉心,右眼的橙紅血絲依舊頑固地盤踞。“不是讓你隨心所欲地許愿。”她的聲音透著不耐,“是讓你在必要時,用最小的代價,達成最關(guān)鍵的目標(biāo)。比如在夾縫里,你用碎片擋了那一擊,雖然支付了記憶,但救了我們兩條命。這就是‘安全’——用可接受的損失,換取生存。”
她放下手,目光變得銳利:“關(guān)鍵在于‘錨定’。支付代價時,你的意識必須像釘子一樣,死死‘釘’在你最不愿意失去的核心記憶上!用那份強烈的不甘和執(zhí)著,對抗碎片對記憶的隨機剝離!就像……你在被蟲子襲擊時,本能地想起了那只貓,對嗎?雖然它已經(jīng)被抹掉了,但那種‘不想再失去’的強烈情感本身,就是一層微弱的防護。”
墨昊心頭一震。他想起了大福消失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空洞感,想起了在夾縫里面對蟲群時,那股“絕不能再失去什么”的狠勁。原來那種情緒……還有這種作用?
“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伊婷潑了盆冷水,“治標(biāo)不治本。碎片對‘存在’的侵蝕是持續(xù)的,支付的代價越多,你的‘錨’就越少,越脆弱。最終……”她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她站起身,走到堆滿雜物的長桌另一端,在一堆散落的泛黃文件下翻找著。片刻后,她抽出一張邊緣磨損、字跡潦草的快遞單,拍在墨昊面前的桌面上。
“現(xiàn)在,實踐課。”伊婷的語氣不容置疑,“你的第一個‘配送’任務(wù)。”
墨昊低頭看去。收件人姓名一欄只寫著一個扭曲的符號,像糾纏的藤蔓。寄件地址更是匪夷所思:“城西幸福花園,筒子樓,鏡像層,13號信箱”。備注欄用紅筆潦草地寫著:“認知污染源(次級),疑似記憶蠕蟲孵化巢穴,需緊急回收/凈化。”
幸福花園?筒子樓?墨昊瞳孔一縮。這不正是他之前跟伊婷提過的、那個導(dǎo)航失靈、結(jié)構(gòu)奇葩得像迷宮的老小區(qū)嗎?也是他在夾縫克萊因瓶胡同里“認路”的原型地!那個地方……竟然成了污染源?
“鏡像層?13號信箱?”墨昊皺眉,“那鬼地方我熟,但從來沒聽說過什么鏡像層和13號信箱!”
“認知污染扭曲了那里的空間拓撲結(jié)構(gòu),制造了一個重疊的‘倒影空間’。”伊婷走到墻邊那幅巨大的動態(tài)地圖前,指向代表城西區(qū)域的一個位置。那里原本只是微弱的灰霧標(biāo)記,此刻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圈圈濃重的、帶著血絲般暗紅紋路的灰黑色漣漪正不斷擴散!地圖上靠近該區(qū)域的幾個原本穩(wěn)定的光點,正變得忽明忽暗,仿佛風(fēng)中殘燭。
“污染在加劇。”伊婷右眼的血絲似乎也隨之加深了一絲,語氣凝重,“‘倒影’正在侵蝕現(xiàn)實。如果讓那個孵化巢穴完全成熟,涌出的記憶蠕蟲會像蝗蟲一樣掃蕩整個城西區(qū),把成千上萬人的記憶和存在感啃噬一空!我們必須在那之前,找到并處理掉它。”
她轉(zhuǎn)身,從架子上取下兩個小巧的、如同指南針般的儀器,遞給墨昊一個。“這是‘熵值探測器’,能感應(yīng)空間扭曲和蠕蟲活動的強度。指針指向污染源,顏色越紅,污染越重,蠕蟲越多。”她又拿起那個帶著菱形水晶的青銅羅盤,小心地掛在腰間。“羅盤能穩(wěn)定我們周圍小范圍的熵值,干擾蠕蟲的感知,但范圍有限,不能硬闖蟲巢核心。”
最后,她拿起靠在墻邊的青銅傘,傘面流轉(zhuǎn)著微弱的青光。“傘是最后的防線。記住,我們的目標(biāo)是找到巢穴核心,用這個——”她拋給墨昊一個巴掌大小、材質(zhì)似玉非玉、內(nèi)部封存著一縷跳動的金色火焰的棱柱體——“‘凈化棱柱’摧毀它,或者回收核心污染源。不是去和蟲子大軍硬拼!明白嗎?”
墨昊掂量著手中溫潤的棱柱體和冰冷的探測器,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責(zé)任和隨之而來的死亡威脅。他看了一眼伊婷右眼那愈發(fā)鮮紅的血絲,點了點頭:“明白。怎么進去?”
“入口就在筒子樓里,需要特定的‘鑰匙’。”伊婷走到桌邊,拿起一個不起眼的、布滿銅綠的舊門把手。“認知污染扭曲了空間節(jié)點,普通的門進不去。這個‘共鳴把手’能打開通往‘倒影層’的門。但使用它需要消耗精神力,而且……”她頓了頓,“開門的過程會像燈塔一樣,瞬間吸引附近所有的蠕蟲。動作要快。”
夜色更深,雨勢漸小,但天空依舊陰沉如墨。墨昊和伊婷再次出現(xiàn)在城西幸福花園那片老舊混亂的筒子樓群外。破敗的樓房如同巨大的水泥怪獸,在昏暗的光線下投下幢幢鬼影。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垃圾**的氣息。
憑著肌肉記憶,墨昊帶著伊婷在狹窄、堆滿雜物的巷道中快速穿行。他對這里的熟悉程度遠超地圖,七拐八繞,避開積水坑和倒塌的雜物堆,很快來到一棟外墻剝落得最嚴(yán)重、門口堆滿廢棄家具的筒子樓前——正是他在夾縫里“認路”的原型樓棟。
“就是這里。”墨昊壓低聲音,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四周寂靜得可怕,連蟲鳴都沒有,只有雨水從屋檐滴落的單調(diào)聲響。手中的熵值探測器指針瘋狂地指向樓內(nèi),表盤已經(jīng)變成了刺目的深紅色!危險!
伊婷點頭,右眼的血絲在黑暗中如同燃燒的炭火。她深吸一口氣,將那個銅綠的門把手按在單元樓那扇銹跡斑斑、布滿涂鴉的鐵門上。
嗡——!
一股無形的波動以門把手為中心擴散開來!空氣瞬間變得粘稠、扭曲!鐵門上斑駁的銹跡如同活物般蠕動、重組,浮現(xiàn)出詭異的、不斷變化的幾何圖案!伊婷的臉色瞬間白了幾分,按著門把手的手微微顫抖,顯然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
“快!門要開了!”她急促道。
墨昊握緊了凈化棱柱和探測器,全身肌肉繃緊。他感覺周圍的黑暗中,無數(shù)貪婪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這里!
咔噠…咔…噠噠噠…
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鐵門并沒有向外或向內(nèi)打開,而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門板中心蕩漾開一圈圈漣漪,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散發(fā)著幽藍色微光的“洞口”憑空出現(xiàn)!洞口內(nèi),景象扭曲錯亂,正是墨昊在夾縫中見過的、那種顛倒混亂的風(fēng)格!
“走!”伊婷低喝一聲,率先沖入洞口!
墨昊緊隨其后!
就在他身體穿過“門”的瞬間,身后原本寂靜的筒子樓群,猛地爆發(fā)出無數(shù)令人頭皮發(fā)麻的、仿佛指甲刮擦玻璃的尖利嘶鳴!無數(shù)透明的、蠕動的輪廓從各個樓層的窗戶、通風(fēng)口、陰影角落中瘋狂涌出,如同決堤的黑色潮水,朝著那扇正在緩緩閉合的幽藍光門洶涌撲來!
倒影空間內(nèi),景象比夾縫更加詭異。這里仿佛是筒子樓被拆碎后又隨意拼接的噩夢版本。樓梯懸在半空,斷裂的走廊連接著不同樓層的墻壁,一扇門推開可能是深不見底的虛空,也可能是一堵實心的磚墻。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如同陳年灰塵和腐爛甜腥混合的怪味。熵值探測器的指針?biāo)浪泪斣谏罴t區(qū)域,瘋狂顫抖。
“巢穴在下面!”伊婷掃了一眼羅盤,菱形水晶的光芒穩(wěn)定地照亮一小片區(qū)域,但范圍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無聲涌動的威脅。“小心腳下!這里的空間是破碎的!”
兩人在扭曲錯亂的建筑殘骸中艱難前行。伊婷依靠羅盤指引方向,墨昊則憑借著對筒子樓原始結(jié)構(gòu)的肌肉記憶,在混亂的空間中尋找著相對穩(wěn)定的落腳點和隱藏的路徑。好幾次,他拉著伊婷險之又險地避開突然出現(xiàn)的空間裂隙或腳下突然消失的地板。
黑暗中,不時有零星的、速度極快的透明蠕蟲如同毒蛇般撲出!伊婷的青銅傘如同靈動的盾牌,青光吞吐,精準(zhǔn)地將它們掃滅。每一次揮動,她右眼的血絲就加深一分,臉色也更蒼白一分。墨昊則利用環(huán)境,用撿起的碎石或斷裂的鋼筋,在蠕蟲撲近時將其擊偏,為伊婷創(chuàng)造格殺的機會。兩人配合逐漸默契,但精神與體力的消耗巨大。
“就在前面!”伊婷的聲音帶著喘息,指向下方一處被扭曲管道和斷裂樓板遮蔽的、散發(fā)著濃郁腥臭味的黑暗角落。羅盤的光芒在那里被嚴(yán)重扭曲、壓制。
墨昊探頭望去。只見在幾根巨大、銹蝕的管道交錯形成的“巢穴”深處,黏附著一團巨大無比、如同**心臟般緩慢搏動的、半透明的膠質(zhì)物!膠質(zhì)物內(nèi)部,密密麻麻地包裹著無數(shù)顆鴿卵大小、散發(fā)著微弱灰白光芒的蟲卵!而在巢穴周圍,十幾條比之前見過的都要粗壯、散發(fā)著危險紅光的記憶蠕蟲,如同忠誠的衛(wèi)兵般緩緩游弋!它們散發(fā)的精神威壓讓墨昊頭腦發(fā)暈,仿佛有無數(shù)細針在刺扎他的意識!
“是主巢!”伊婷右眼的血絲幾乎覆蓋了半個眼球,聲音凝重,“那些是‘守衛(wèi)蠕蟲’,攻擊性和防御力遠超普通個體!我的羅盤最多干擾它們幾秒!墨昊,機會只有一次!我吸引火力,你找機會把凈化棱柱插進巢穴核心!”她將青銅傘猛地撐開,青光暴漲,瞬間吸引了所有守衛(wèi)蠕蟲的仇恨!
十幾條紅光蠕蟲發(fā)出無聲的尖嘯,舍棄巢穴,如同離弦之箭般撲向伊婷!青光屏障劇烈波動,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就是現(xiàn)在!墨昊沒有絲毫猶豫,如同獵豹般從藏身處竄出!他憑借著對腳下破碎結(jié)構(gòu)的本能感知,在傾斜的樓板、懸空的鋼筋間騰挪跳躍,目標(biāo)直指那搏動著的膠質(zhì)巢穴!
一條游弋在側(cè)翼的守衛(wèi)蠕蟲發(fā)現(xiàn)了他的突進,猛地調(diào)頭,帶著撕裂精神的力量噬咬而來!墨昊甚至能“看”到它張開的、布滿無數(shù)細密利齒的透明口器!
躲不開了!
強烈的危機感下,一個念頭瞬間占據(jù)了他的腦海:讓這該死的蟲子慢下來!哪怕一秒!
嗡!
左手緊握的黑卡瞬間發(fā)燙!一層極其稀薄、幾乎看不見的灰色光暈籠罩了那條撲來的守衛(wèi)蠕蟲!它的動作猛地一滯,仿佛陷入了看不見的泥沼!
代價是什么?墨昊不知道,也來不及想!他借著這爭取到的不到半秒時間,身體猛地一矮,險之又險地從蠕蟲下方滑了過去!同時,右手緊握的凈化棱柱,帶著他全身的力量和孤注一擲的決絕,狠狠刺向那搏動著的膠質(zhì)巢穴核心!
噗嗤!
棱柱毫無阻礙地刺入!封存在內(nèi)部的那縷金色火焰驟然爆發(fā)!
轟——!!!
沒有震耳欲聾的爆炸,只有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悶響!刺目的金光從巢穴內(nèi)部迸發(fā)出來!如同熾熱的陽光撕裂黑暗!光芒所及之處,巨大的膠質(zhì)巢穴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雪球,發(fā)出無聲的哀鳴,迅速消融、汽化!內(nèi)部包裹的無數(shù)灰白蟲卵在金光中如同泡沫般紛紛破裂、湮滅!
圍攻伊婷的守衛(wèi)蠕蟲也如同被陽光照射的冰雪,發(fā)出凄厲的、只有精神能感知到的尖嘯,身體在金光中迅速淡化、消散!
成功了!
墨昊被爆發(fā)的金光和氣浪掀飛出去,重重撞在一堵扭曲的墻壁上,眼前金星亂冒。他掙扎著抬起頭,看到那巨大的蠕蟲巢穴已經(jīng)消失無蹤,原地只留下一個散發(fā)著焦糊味的、不斷縮小的空間漩渦。伊婷撐著傘,半跪在地上,劇烈地喘息著,青銅傘的光芒黯淡到了極點,她右眼的血絲如同蛛網(wǎng)般密布,臉色蒼白如紙,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絲鮮血。顯然,同時對抗十幾條守衛(wèi)蠕蟲和支撐羅盤,讓她付出了巨大代價。
空間開始劇烈震蕩,周圍的扭曲景象如同褪色的油畫般片片剝落。倒影空間正在崩潰。
“快走!”伊婷強撐著站起來,聲音嘶啞,“空間要塌了!”
兩人相互攙扶著,跌跌撞撞地沖向空間崩潰邊緣一道閃爍著微光的出口。就在即將沖出去的瞬間,墨昊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巢穴消失后留下的漩渦中心,似乎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那是一個……冷凍食品的包裝袋?上面模糊的生產(chǎn)日期似乎寫著……2025年?和超市冰柜里那個一樣?
他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被劇烈的空間震蕩和伊婷的拉扯帶出了出口。
眼前景象一晃,兩人狼狽地摔倒在幸福花園筒子樓潮濕冰冷的地面上。身后,那扇扭曲的鐵門和幽藍的洞口已經(jīng)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只有空氣中殘留的淡淡焦糊味和伊婷壓抑的咳嗽聲,證明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并非幻覺。
熵值探測器的指針回落到了警戒線下的淺橙色。城西區(qū)域地圖上的暗紅漣漪也平息了下去。
任務(wù)……完成了。
墨昊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席卷全身。左手的黑卡恢復(fù)了冰冷。代價是什么?他努力回想剛才危急時刻許下的愿望——讓蟲子慢下來。
遺忘感……很輕微。似乎是……昨天中午吃的那份外賣的味道?那家他常點的、味道還不錯的黃燜雞米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只剩下一個“雞肉飯”的概念,具體什么味道,咸淡如何,完全模糊了。
又一個微小的、但確鑿的碎片,被支付了。
他看向旁邊同樣疲憊不堪的伊婷,剛想開口,卻見她猛地抬起頭,右眼的血絲如同被點燃般瞬間變得無比刺目、濃烈!甚至……帶上了一絲不祥的灰敗色澤!
“呃!”伊婷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手中的青銅傘差點脫手!她死死捂住右眼,指縫間似乎有淚水混合著血絲滲出!
“你怎么了?!”墨昊一驚,掙扎著想站起來。
“別過來!”伊婷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痛苦和驚駭,“是……倒影之池……預(yù)知……反噬……”
她的身體猛地僵直,右眼透過指縫死死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瞳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放大,嘴唇無聲地開合著,仿佛看到了什么絕對無法接受的恐怖景象。
“不……父親……黑卡……反噬……眼睛……我的……眼睛……”
斷斷續(xù)續(xù)、充滿絕望的詞語從她齒縫間擠出。幾秒后,那劇烈的痛苦和異象如同潮水般退去。伊婷的身體一軟,癱倒在地,陷入了昏迷。右眼的血絲雖然依舊盤踞,但顏色黯淡了許多,仿佛剛才那瞬間的爆發(fā)耗盡了所有力量。
墨昊沖過去扶住她,觸手一片冰涼。他震驚地看著伊婷昏迷中依舊緊蹙的眉頭和殘留著痛苦神色的臉。
倒影之池?預(yù)知?父親?黑卡反噬?眼睛?
超市冰柜里的2025年餃子包裝……筒子樓巢穴里一閃而過的同樣包裝……
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墨昊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