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劍谷。
它的名字里雖帶著一個藏字,但如今,這片位于玄天劍域邊陲的隱秘山谷,早已無劍可藏,更無鋒芒可露。
它更像是一座巨大的、茍延殘喘的墳?zāi)梗裨嶂雷詈蟮臉s光與尊嚴。
山谷之外,是數(shù)十個早已覆滅的劍道宗門,以宗門最后的靈脈與無數(shù)先輩英靈為代價,共同構(gòu)筑的萬重守護結(jié)界,萬劍歸宗壁。
曾經(jīng),這壁壘光華璀璨,劍氣縱橫,能抵御天仙強者的全力一擊。
而今,它卻光芒黯淡,如風(fēng)中殘燭,其上游走的劍氣也顯得有氣無力,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悲壯與不屈。
谷內(nèi),空氣中的靈氣稀薄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長達數(shù)百年的游擊征戰(zhàn),早已耗盡了聯(lián)盟所有的戰(zhàn)略儲備,就連地底深處的最后一條主靈脈,也已瀕臨枯竭。
山谷各處,隨處可見席地而坐、面色枯槁的年輕弟子,他們連最基本的吐納修煉都難以維持,只能依靠丹藥苦苦支撐,而丹藥,也早已是最低劣的品階。
一隊衣衫襤褸的巡邏弟子有氣無力地走過,他們的佩劍劍刃上布滿豁口,眼神麻木,早已失去了劍修應(yīng)有的銳氣。
不遠處的傷兵營里,不時傳來壓抑的呻吟,缺胳膊斷腿的修士躺在簡陋的草席上,濃郁的血腥味和草藥味混雜在一起,構(gòu)成了絕望的主旋律。
聯(lián)盟最高的議事大廳,由最普通的青石與靈木搭建而成,簡陋卻不失堅毅。
此刻,這大廳內(nèi)的氣氛,比谷外彌漫的死亡氣息還要壓抑,沉重得仿佛凝固成了實質(zhì),讓每一口呼吸都帶著冰冷的鐵銹味。
數(shù)十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圍坐在一張巨大的星域沙盤旁,沉默不語。
他們是這片劍域最后的守護者,是各大宗門僅存的太上長老。
他們身上的服飾早已在歲月的侵蝕與連綿的血戰(zhàn)中變得破碎不堪,但那挺直的脊梁,依舊透著劍修最后的傲骨。
沙盤之上,代表著永夜神朝的漆黑魔氣,已經(jīng)徹底侵占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區(qū)域。
在那無邊黑暗的包圍中,僅剩下數(shù)十個微弱的綠色光點,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幾葉扁舟,搖搖欲墜,隨時可能被徹底吞噬。
那,便是正道聯(lián)盟最后的據(jù)點。
“咳咳。”
終于,居于主位的一位老者,緩緩打破了這片死寂。
他身著天樞劍閣的太上長老服飾,面容清癯,眼神蘊含著威嚴,但更深處,卻是揮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便是正道聯(lián)盟現(xiàn)任盟主,天樞子。
“諸位,”他的聲音沙啞干澀,像兩塊生銹的金屬在摩擦,“剛剛收到了血鴉傳回的最后一份密報。”
血鴉是聯(lián)盟安插在永夜魔宮內(nèi),地位最高,也是最后一位暗子。
這份密報,是以燃燒神魂為代價,突破了魔朝的層層封鎖傳回來的,上面只有短短幾個字,卻浸透著死志與決絕。
大廳內(nèi),所有長老都抬起了頭,渾濁的眼中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波動。
天樞子伸出干枯的手指,指向星域沙盤中央,那團最為濃郁的黑暗核心。
“夜帝那柄匯聚了無盡罪惡與瘋狂的終焉魔劍,鑄造已進入最終階段。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
他頓了頓,環(huán)視著一張張寫滿悲憤與不甘的蒼老面孔,一字一句地說道:“而那陣東風(fēng),便是洛璃,那個孩子體內(nèi)的先天劍胎。”
這個名字,如同一塊巨石,狠狠砸入本就波濤洶涌的眾人心湖。
“一旦讓夜帝奪走劍胎,以其為劍心,終焉魔劍便可功成。屆時,魔劍一出,整個玄天劍域的法則都將被其扭曲、同化。我們,以及我們身后這片生養(yǎng)我們的大地,都將徹底萬劫不復(fù)。”
天樞子的聲音開始顫抖,后面的話,他已不忍說出口。
死寂,更加深沉的死寂。
在場的每一位,都是活了數(shù)萬年的老怪物,他們很清楚天樞子所言非虛。
可知道,又能如何?
他們就像一群被困在囚籠中的野獸,爪牙已被磨平,力量早已耗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柄名為宿命的屠刀,緩緩落下。
“盟主!”一位脾氣火爆的紅發(fā)老者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正是烈火劍宗的太上長老,烈燕真人。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好說的!與其在這里等死,不如集結(jié)所有力量,沖出去,跟那魔頭拼個玉石俱焚!我正道劍修,寧可站著死,也絕不跪著生!”
“烈燕師兄,不可沖動!”另一位來自妙音齋的白發(fā)女尼,靜一道姑,柔聲勸道,“我們?nèi)缃竦牧α浚c魔朝相比,無異于以卵擊石。我們死了不要緊,可谷中還有數(shù)萬年輕弟子,他們是各宗最后的火種,我們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
“火種?火種!”烈燕真人怒吼道,“魔劍一出,寸草不生!哪里還有什么火種?難道要我們眼睜睜看著夜帝功成,然后像宰豬一樣,把我們連同那些孩子一起殺光嗎?!”
爭吵,辯駁,最終都化為一聲聲無奈的嘆息。
就在這絕望的氛圍即將把所有人的道心都壓垮之時。
一個清脆、焦急,宛如黃鸝出谷般的少女聲音,突然從大廳外響起,穿透了沉重的氣氛。
“報!”
一名身穿聯(lián)盟執(zhí)事服的年輕女弟子,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她臉上混雜著淚水與狂喜,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
“啟稟盟主!諸位長老!洛,洛璃!洛璃少宗主她,她回來了!”
“什么?!”
轟!
一瞬間,整個死氣沉沉的議事大廳,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引爆蒼穹的太陽。
一股前所未有的、交織著狂喜與不敢置信的巨大聲浪,徹底炸開了鍋。
“你說什么?洛璃回來了?!”
“當真?!你可看清楚了?!”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無數(shù)長老霍然起身,因激動而渾身顫抖,甚至有人老淚縱橫。
天樞子,這位本已心如死灰的聯(lián)盟盟主,他那雙渾濁疲憊的老眼中,猛然爆發(fā)出此生從未有過的璀璨精光。
那光芒,名為希望。
他猛地從那張簡陋的青石寶座上站起,干涸的神魂之海,在這一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快!快讓她進來!”
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激動而變了調(diào)。
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洛璃還在,只要那承載了整個玄天劍域最后翻盤希望的先天劍胎還在,那么,他們,便還未曾真正地輸。
然而,就在天樞子那期盼至極的話音剛剛落下的那一剎那。
嗡!
一聲他們從未聽過的、霸道而又玄奧的劍鳴,毫無征兆地,自藏劍谷的上空轟然炸響。
那劍鳴,不似金鐵交擊,更像是一種更高維度宇宙的法則,在對這片脆弱的空間,發(fā)出一聲輕蔑的宣告。
緊接著。
咔嚓!轟隆隆!
那由數(shù)十個宗門、無數(shù)英靈構(gòu)筑的萬劍歸宗壁,那道守護了他們數(shù)百年安寧的最后屏障,竟如同一塊被鐵錘砸中的玻璃,瞬間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而后轟然破碎,化作漫天光雨。
一道他們此生從未見過的、高貴而又致命的幽蘭色劍光,以一種完全不講道理、近乎降維打擊的姿態(tài),撕裂了最后的守護。
君臨,這片正道最后的凈土。
劍光緩緩散去,露出一道讓所有人無比熟悉,卻又感到無比陌生的絕美身影。
是洛璃。
但,又不是他們記憶中的那個洛璃。
她身著一套他們從未見過的幽藍色戰(zhàn)甲,那戰(zhàn)甲流光溢彩,神紋纏繞,將殺伐與誘惑融為一體,襯托得她宛如一尊來自神域的戰(zhàn)爭女神。
她的臉上,再無往日的純真與不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到極致的漠然。
那是一種神祇俯瞰螻蟻的漠然,不帶絲毫個人情感。
她懸浮于議事大廳上空,俯視著下方那些被這神跡般登場方式,震撼到神魂失守、目瞪口呆的長輩們。
她那雙冰冷與狂熱交織的美麗星眸中,沒有重逢的喜悅,沒有歸家的激動,只有斬斷所有過去羈絆之后,那種新生而又陌生的絕對死寂。
她緩緩開口,聲音不再清脆靈動,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機器,冰冷、平直,不帶一絲波瀾。
“奉,吾主,神諭。”
“爾等,舊時代的可悲殘黨。”
她頓了頓,淡漠的目光掃過每一張驚駭欲絕的臉,吐出了最后的審判。
“臣服,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