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簿外 第十四章 溫情

是妹妹。

趙勛緊繃的神經瞬間松弛了大半，但心臟還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沒睡呢！等一下！”

趙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但語速還是比平時快了一點，隨后，他走向房門，將門打開。

門打開一條縫，趙安小小的身影站在門外走廊昏暗的光線下，手里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玻璃杯，里面是溫熱的牛奶。她的眼睛還有些紅腫，但此刻寫滿了擔憂，怯生生地看著趙勛。

“哥……我看你回來都沒吃東西，臉色也不太好……”趙安的聲音細細的，帶著關切，“我給你熱了杯牛奶，你喝了再睡吧？傷口……還疼得厲害嗎？”

她的目光落在趙勛胸前，那里雖然換了干凈的家居服，但繃帶的輪廓依舊明顯。

看著妹妹純真擔憂的眼神，感受著她手中牛奶散發的、屬于現實生活的溫暖香氣，趙勛心中那團因“谷雨”和倒計時而翻騰的戾氣、恐懼和煩躁，奇跡般地平息了一些。

家。家人。

這才是他拼死掙扎也要回來的意義之一。

他扯出一個盡可能自然的笑容，盡管牽動傷口讓他嘴角有些僵硬。他伸手接過溫熱的牛奶杯，杯壁傳來的暖意驅散了一點指尖的冰冷。

“謝謝小安。哥沒事，傷口……還好，就是有點累。”他側身讓開，“進來吧。”

趙安走了進來，目光在房間里快速掃了一圈，似乎想確認哥哥真的沒事。

“哥，你真的嚇死我們了……”趙安在床邊坐下，抱著膝蓋，小聲地說，“爸媽在客廳……還在偷偷抹眼淚，又高興又害怕的樣子……他們都不敢多問你……”

趙勛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他端著牛奶杯，坐在妹妹旁邊，輕輕嘆了口氣。

“我知道……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他喝了一口溫熱的牛奶，甜膩的奶香滑過喉嚨，帶來一絲虛假的慰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醒過來了。”

他只能這么說，地獄、挖眼、合同、倒計時、尋人啟事、谷雨……這些字眼，每一個都足以摧毀眼前這個女孩脆弱的世界。

“哥……”趙安猶豫了一下，抬起頭，大眼睛里閃爍著后怕和一絲好奇，“你……你當時在棺材里……你真的……死過嗎？”

這個問題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瞬間刺穿了趙勛努力維持的平靜。棺材里那令人窒息的黑暗、腐朽的味道、被釘死的恐懼、以及拼命掙扎時傷口撕裂的劇痛……還有那“哐哐哐”的聲音……瞬間涌回腦海！

他端著杯子的手猛地一顫，溫熱的牛奶濺出來幾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咳！”

趙勛被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胸腔的傷口被牽扯，疼得他眼前發黑，額角瞬間滲出冷汗。

“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傷口疼了？”趙安嚇得跳起來，手足無措地拍著他的背，“對不起哥！我不該問的！我不問了！我不問了……”

趙勛擺擺手，強忍著咳嗽和劇痛，好半天才緩過氣來，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他抹掉嘴角的奶漬，看著妹妹驚慌失措的小臉，心中一片苦澀。

“沒……沒事……”他喘著氣，聲音更加嘶啞，“就是嗆到了……感覺……沒什么感覺，就是睡了一覺，然后……就醒了。”

他只能用最蒼白的謊言搪塞過去。

趙安顯然不信，但看著哥哥痛苦的樣子，她也不敢再追問了，只是擔憂地絞著手指。

“那......好吧！我不打擾你了，你早點休息吧。”

趙安輕聲回應著，隨后便要離開趙勛房間，但走了幾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又停了下來。

“哥，那個姐姐來看過你，在你醒來之前。”

聽到這話，趙勛不由得一怔，他知道趙安嘴里說的那個姐姐是誰，以前她常常和家人們提起林妍，他們都知道趙勛之前有這么一個女朋友，只是......

“是么？”

趙勛苦笑了一聲。

“嗯，但是......我也說不準。”趙安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她好像不怎么開心，但臉上又沒有什么表情。”

趙勛沒有回應，默默地低下了自己的頭，他又想起了那天分手時候的場景，從那一天起，林妍的臉上就再也沒有過任何表情，一切都是淡淡的，就像一張白紙一樣，很淡，很淡......

“我知道了。”

趙勛仿佛釋懷般沖著趙安笑了笑，可趙安一眼就看穿了趙勛的偽裝，她是誰，她可是和趙勛朝夕相處了15年的親妹妹，對待從棺材里爬出來的死人都毫不猶豫沖上去擁抱的第一個人，這種程度的假笑，她趙安可不是傻子。

“哥，我說這些，你是不是有些不高興？”

趙安的聲音輕輕的，帶著一絲試探和不易察覺的擔憂。她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離開，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趙勛。

“怎么會？”

趙勛幾乎是立刻否認，臉上的笑容又努力撐大了一點，試圖顯得更輕松自然。但那笑容，在趙安看來，就像一張用力拉扯、卻快要崩裂的劣質面具。嘴角的弧度很僵硬，眼底深處藏著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絲……她看不懂的沉重。

“哥！”趙安的聲音軟軟的，卻帶著一種固執的穿透力，“我是你妹妹，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的。你騙得了爸媽，騙不了我。你剛才聽到我說那個姐姐的時候，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下去了。”

“我還小，不懂什么感情，但我懂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遇到一個屬于你的那個人，在我心里，你就像趙云一樣勇敢，那么勇敢的你，一定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的，畢竟，你可是我趙安的哥哥。”

趙安一臉認真地說道，她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地驕傲。

這突如其來的、帶著孩子氣卻又無比真摯的宣言，像一股溫暖的溪流，猝不及防地沖散了趙勛心頭的陰霾和沉重。他看著妹妹那張寫滿了認真和驕傲的小臉，看著她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的鼻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觸動。

什么地獄公司，什么倒計時，什么尋人啟事，什么谷雨，什么林妍……在這一刻，都被眼前這個無條件信任他、崇拜他、用最純粹的方式愛著他的小丫頭暫時擠到了角落。

“噗……”

趙勛沒忍住，嘴角終于勾起了一個真實的、帶著無奈又寵溺的弧度。他放下牛奶杯，伸出手指，帶著一點惡作劇的力道，精準地彈在了趙安光潔的額頭上。

“哎喲！”趙安猝不及防，捂著額頭叫了一聲，大眼睛瞬間瞪圓了，剛才那點小大人的氣勢蕩然無存，只剩下小動物般的委屈，“哥！你干嘛！”

“小孩子家家的，”趙勛收回手，臉上的笑容真切了許多，雖然依舊帶著疲憊，但眼底的陰郁散開了不少，“少看點亂七八糟的言情小說和電視劇，腦子里裝的都是些什么東西？還趙云呢……你哥我現在就是個差點被埋進土里的人。”

他揉了揉趙安被彈紅的額頭，動作帶著兄長特有的粗糲溫柔。

“行了，別操心你哥的感情問題了。牛奶我待會兒喝，現在真有點累，想歇會兒。你也早點去睡，明天不是還要上學？”

趙安捂著額頭，撅著嘴，但看著哥哥臉上終于有了點鮮活氣，眼神也亮了些，心里的擔憂也放下了大半。她知道哥哥不想多說，但至少，那個能彈她腦瓜崩、會嫌棄她看言情小說的哥哥，是真的回來了。

“知道啦！”她嘟囔著，又叮囑了一句，“牛奶一定要喝哦！那我走啦！”

她轉身，像只輕盈的小鹿，蹦蹦跳跳地離開了房間，這次是真的沒有再回頭。

“咔噠。”

門再次輕輕合攏。

房間里重新安靜下來。趙勛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但那份因妹妹而產生的短暫暖意，卻像一層薄薄的鎧甲，暫時抵御著從四面八方涌來的冰冷。

他端起牛奶杯，一口氣將溫熱的牛奶喝光。甜膩的奶香滑入胃里，帶來一絲虛假的、短暫的慰藉。

“趙云……”

他自嘲地低笑一聲，搖了搖頭。他現在算什么英雄？不過是被一個詭異存在攥在手心、為了活命不得不去完成離奇任務的“合同工”罷了。

視野中，那串鮮紅的倒計時依舊冰冷地跳動：6天20小時25分48秒…...

“谷雨……”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眉頭再次鎖緊。妹妹帶來的溫暖插曲結束，現實的冰冷和緊迫感重新將他包圍。

“到底要去哪里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