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蠶房就要派用場了,那是一排長得像火車一樣的房子。
里面沒有隔擋,走進去陰森森的,有許多許多的木架,上面放著寬大的篾籮,手掌大的桑葉撒在篾籮里,蠶躺在上面吃啊吃,蠶是世界上最懶的家伙,樣子懶,實際上也懶,它一口氣能吃那么多的東西。
它整個身子為什么是白的呢,竟然白成那樣。
這世界有什么樣的蟲子身子是那樣的白呢?黃載安想著這問題,他搜腸刮肚地想了許久,他熟悉山上田間每一種蟲子,它們的模樣都怪模怪樣,顏色五花八門,有綠色的,有黃色的,當然更多的是像蜻蜓蝴蝶那樣的五顏六色,看來蟲子十分注重身體的顏色,這讓蟲子們看上去很漂亮,除了極少數(shù)如屎殼郎毛毛蟲,實際上所有的蟲子都能給人帶來愉悅。
蠶也是能給人帶來愉悅的家伙,它們不僅一身的白,讓人眼花繚亂,還那樣雍容自得,旁若無人,尤其是將幾只蠶撒在一片綠色的寬大的桑葉之上,它們像上了一只船,找到一個家。
后來黃載安在池塘的荷葉上看到幾個大大的水珠,那水珠像眼睛一樣晶瑩剔透,輕風吹過來,荷葉輕輕地晃動,幾個水珠隨之滾來滾去,然后連成一體,立刻像一只透明的蠶,那只蠶在荷葉上濡動著,十分地調(diào)皮,蠶就是這樣地調(diào)皮。
黃載安曾將一只蠶放在桑樹的葉子上,抖動那片葉子,可那蠶身子下面像有吸盤,將身子緊緊地吸附在葉片上。它不會調(diào)皮,它怎么不會調(diào)皮呢?所有的蟲子都會調(diào)皮,所有的蟲子都像孩子一樣忙活個不停,比如屎殼郎滾一個糞球。
蠶吐過絲之后就會變成蛹,村里人會將蠶蛹油炸了吃,三奶奶曾在路上從口袋里掏出一把蠶蛹遞到黃載安手里,黃載安不敢接,三奶奶就讓他張開嘴,將蠶蛹丟在嘴里,幾乎就要吐出來,可一種濃濃的香味抓住他,好吃!
可回頭想那蛹,像鬼的炸肉丸子,蠶蛹像個鬼,它怎么就成了那樣了呢,蠶胖胖懶懶的,可它不像鬼,鬼是什么樣,講不出來,可你一看到具體的東西,比如一個蟲,一條蛇,一個老鼠,一只貓頭鷹,你就可以迅速判斷那是不是個鬼,像不像個鬼。
總之,蠶不像鬼,但蠶蛹卻像個鬼,它就是個鬼,因此蠶房,飼養(yǎng)蠶的地方,就是鬼屋,里面經(jīng)常會有鬼影晃動。
不養(yǎng)蠶的時候,諾大的蠶房里沒有人,里面出沒著老鼠、狐貍、麻雀還有鬼。
不過蠶房里的鬼一般是在屋頂上活動,它們會在屋頂上奔跑,制造奇響,黃載安與同學曾一起進去過,腳步聲在蠶房里回蕩,哪怕輕輕地講話都能產(chǎn)生回聲。
突然屋頂傳來項圏一樣滾動的聲音。
那個項圈滾過來又滾過去,嚇得他們瑟瑟發(fā)抖。
“鬼喲。”
作為雞靜嶺的孩子是不會輕易被鬼嚇著的,如果屋頂上的一個鐵環(huán)聲音就能嚇著自己,那在雞靜嶺將會寸步難行。
黃載安發(fā)現(xiàn)家里有一只新手電筒,決定夜里一個人去闖蠶房。
他躡手躡腳來到蠶房,這里黑洞洞的,門大開著。
些微的月光照進來,他打開手電,手電光可以照出很遠,手電光打亂了空曠的蠶房的秩序,感到許多東西在異動,連墻壁里都有東西在動。
突然手電光滅了,是怎么滅的,黃載安趕緊按動開關,怎么也打不開手電,這時一只毛絨絨的東西貼到他的臉上,有個**的舌頭在舔舐他。
“老子不怕你。”黃載安說。
他的聲音終于發(fā)出,那聲音在蠶房里回蕩、顫動,突然手電光自動地亮起來,一個巨大的黑猩猩一樣的怪物轉(zhuǎn)過身去,瞬間消失了蹤影。
這并不奇怪,雞靜嶺的鬼們都是這樣的,它們像淘氣的孩子,學著蟲子一樣的調(diào)皮,你能讓它們活得像蠶一樣無聲無息?怎么能那樣要求它們呢?其實在黃載安心里,一直想對那些蠶說,你們要活得像鬼一樣,就像雞靜嶺的鬼,一直忙碌著不停,和人躲貓貓,逗我們玩。要是蠶會像鬼那樣,它們會怎樣與我們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