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郝全朝著無底的的深淵翻滾的時刻,他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和求生的強烈欲念,心里默默念著咒語,他翻騰的身子終于在某個地方作了急剎車,這一急剎,讓他七竅生煙,嗓門里有一股熱騰騰的煙要涌出來,每個筋骨都感到疼痛,可他卻喊不出來。
我還活著,我已經把山鬼拋向身后。
此時郝全看到了天上的那**月亮還在。
今夜的雞靜齡一草一木一石都可能變成鬼,但他想,唯有天上這輪明月如此的真實清朗,他也不應失去生的信心,因為天上的那輪明月仿佛就是為他生的,為他而點的一盞燈,它雖趕不走山鬼,卻多少趕走了他心中的恐懼。
就在他為天上的明月激動時,郝全卻感到身邊有一東西在蠕動,低頭一看,天啊,是一條巨蟒。我命休矣,休矣。
那條大蛇就貼著他的腳慢慢游動。
他可不是武松,有與虎相搏的本領,再說這虎與蛇的本領究竟誰高誰下卻也難說,當年武松如果不是打虎而是打蛇,他的拳頭還能派上用場嗎?
倒是眼下的蛇,沒有景陽岡上那虎的威猛無理,而是彬彬有禮的停在他的腳下,仿佛是肩負著某種使命而來。
你待在我的腳下干什么?是來陪我安慰我的嗎?莫非這雞靜嶺有山鬼,有害人精,也有菩薩。
這時蛇的尾巴在他的腳后跟處輕輕一掃,他的身子一軟,竟一屁股坐在蛇的厚實柔軟的身上,心中頓時叫苦不迭,壞了,老虎屁股摸不得,這蛇的軟身子又豈是你的席夢思?我命休矣。
可那蛇卻不恨不惱,見他在它身上坐穩,竟游動起來。
它游得很慢,生怕他從它的身上掉下來似的,它這是要把我帶到哪里去?帶到鬼府閻王殿?
唉,不管了,郝全索性趴在它的身上,任它彎彎曲曲地向前游去。
那柔軟的身子何等溫柔,無意中他將蛇身與載芳的身子相比,顯然這是完全不能聯系的事物,但一個身處絕境的人,腦海里還能作此聯想,為此他竟有些得意。
閉上眼睛,蛇在大林莽里穿行,野藤蔓草亂石都低下頭來為它讓路,一時郝全顯得不像個落泊喪家的鬼兵,倒像個乘輦浴風的將軍,郝全恨不得為蛇搔搔癢癢,再和它答上幾句話。
蛇順著一個陡坡向上爬,看來,它是度我出這深谷,郝全不免又有些擔心,如果山鬼就在深谷上面等他,蛇一走,山鬼又興風作怪怎么辦?蛇啊,不如馱著我去找師傅師娘,。
蛇啊,還是帶我去找我的師傅師娘吧。
也不知蛇走了多遠的路,忽然蛇在地上打了個滾,將他拋到地上,然后頭也不回地游走了。
顯然這是一條有靈性的蛇,它是有目標有方向地度我,這兒就是你的目的地,郝全睜開眼睛,看看周圍,對此似曾相識。
奇怪,對于鬼**窩,除了與師傅抬了一次棺材,對于其他地方他并未涉足。
莫非這兒就是停放師傅棺材的地方?
郝全仔細看時,一個個棺材整齊地停放于此,夜幕下它們顯得堅實厚重,每口棺材都像刷過無數道黑漆。
蛇為什么要放我到這兒來?莫非載芳藏在這兒,這冷清的鬼**窩,載芳有膽子來這兒嗎?再說,這鬼**窩是這樣空曠,除了月光下每塊石頭都清晰可辨,載芳若是在此,他一定能看清楚,可四周闃無人跡,他想除非載芳藏在棺材里。
到了鬼**窩應該就找到了載芳并帶著她回家,如果沒有,那我還是不能回去,一時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郝全走到一口棺材面前,用很大的膽子抬手在棺材壁上敲了敲,他的敲擊產生出擂鼓的效應,又仿佛遠方傳來的雷鳴,聲音不大,但因沉悶有力,竟能震得他心疼,他的手發起抖來,不敢再敲下去。
郝全忽然有了一個古怪的念頭,不如找到自己做的那口棺材,現在那口棺材應該是空著的,在目前有家難回無路可尋的時候,應該躺到那口棺材里去,好好睡一覺,靜等早晨的來臨。
在這個雞靜齡上,自己制作的棺材應該是最安全的家。
一想到這里,郝全竟感到一陣難耐的睡意襲上心頭,頓時他堅定了這個想法。
郝全在一個個棺材上撫摸,甚至能摸出每一塊棺材板的質感。當然,此時那些棺材板都是濕漉漉的,涼滑滑的,終于摸到一口棺材,他敲了敲棺材蓋子,發出深沉的聲音,聲音仿佛是從地獄里發出,在鬼**窩里悠遠回蕩。
應該就是它了,郝全又用手敲了敲,深深的樹林里就有了古怪的回音。
郝全猛地掀開蓋子,突然一個黑影抬起身來,他看到一張臉上竟有好幾個洞,那些洞大小不一,仿佛里面深藏著炸藥雷管,馬上就要起火爆炸一樣。
“媽呀,鬼-----。”
一只爪子一樣的手向他伸過來,他眼疾手快,將棺材蓋蓋住。“呀,你壓住我了。”
棺材里傳來一個尖叫聲。
郝全又把蓋子松了松,將那只手放了回去。他的心撲撲亂跳,幾乎沒有了抬腿動腳的力氣。
郝全按著撲撲跳動的心口,他不知道是不是還需要再找那口棺材。
鬼像人一樣,在這深深的夜間,它們其實都想有個棲身之所,只有那些沒有家的鬼們才會四處漫游,嚇人嚇狗,看來任何一個棺材都可能被鬼**窩的鬼占據。
現在才明白師傅為什么要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制作棺材,原來是向鬼**窩里的鬼們討好獻媚。
這也無妨,人到任何一個地方總得討好一些人,乖巧的人是不會受到傷害的,你要是個好木匠鬼一定不會傷你。
自己雖然還不是個好木匠,但已經制作出一口棺材,雖然手藝并不很考究,但如果那個鬼不很講究排場,睡進去還是會很舒服,何況他還要制作更多的棺材,哪個鬼會想得罪他呢?
郝全的膽子于是又大起來。他又打開一具棺材,突然一個通身光裸白晳的女人從棺材里坐了起來。
“快滾。”她竟然喊出聲來,他立即將棺材蓋上。
怪了,聲音和那張臉,那赤條條的身子都是那樣的熟悉,這不是鬼,鬼怎么會有這么色艷艷的肉身子,還有那個白白尖尖的**,月光下那么的堅挺,那是一張水汪汪的臉和眼睛,是載芳。
“載芳,載芳,你出來,我是郝全,我怕,我好怕呀。”
“我不是載芳,你快滾。”
“我就不滾,這棺材是我做的,我也要躺進去。”
“我是一個鬼,你愿意和一個鬼躺在一起嗎?”
“愿意。”說完,郝全又要掀棺材蓋子,可那蓋子卻怎么也揭不開來,里面甚至還傳出一男一女的格格格笑聲。
棺材從來是為一個人設計的,但每具棺材都是一個縮微的房產,因此如果不嫌擁擠,像他郝全這樣的人,完全可以和任何一個女人擠進這棺材里。
當然現在不可能擠進去了,里面已經太擁擠了,床上不會發生的事情棺材里自然也不能發生。
你看,自己的辛勤勞作,讓兩個鬼有了野合之所,看來這雞靜嶺的棺材的空間均得到了充分利用。
郝全感到無聊和失望,他想趕快離開這里。
他轉了幾個圈也找不到路,他想,只要離開這里,到哪兒都行啊。
郝全便朝山下走去,還好,沒有鬼來打攪他,或許是最深的夜已經過去,月亮滾過了整個天際,朗朗地往另一個方向去,他不知道那是東還是西。
也不知走了多少的路。
天上慢慢出現了晨曦。
漸漸地他就聽到了當當的聲音,鏗鏘有力,郝全感到那是采石場傳來的錘擊聲。
好了,終于聽到了人聲,他順著聲音走過去,又走了很長的路,終于在一個山坡上看到兩個赤膊輪錘的男人,他們節奏均勻、動作齊整,仿佛受著音樂節拍的指揮。
一個男人坐在地上扶著鐵釬,那根鐵釬不時地在手中轉動著。
已經能夠看到劉閃的背影,只見他每次將錘掄向空中,全身每塊肌肉都在隆起,看來,石工是在這些細節上大過木匠。
他給出力量,并讓全部力量像水一樣流向鐵錘。
鐵錘在空中短暫地亮相,繡出一個漂亮的弧線,然后就是一聲轟鳴。
那一刻,男人給出鐵錘的造型,鐵錘給出男人的造型。
那一刻,整個蒼天送給這鐵錘、這男人一個大大的輪廓。
石工們并沒有看到他,原來掄錘的石工是這個世界上最專注的人。
郝全自然也不想驚擾他們,他只是遠遠地看著,感到心里踏實了許多,此時他又餓又乏,癱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突然,郝全想起了什么,從地上一躍而起。
曾經也見過采石場,這些石工一定把炸藥放在他們工作的附近。
經歷了這一夜,他突然想弄些炸藥,在這鬼**窩里生存,與鬼照面可能是家常便飯,如果懷里揣著這家伙,緊急時候應該能派上一些用場。
幸虧沒有與石工打招呼,由于集中心思工作,石工對郝全的靠近根本沒有在意,郝全匍匐著身子向堂口爬去,觀察了許久,終于發現存放炸藥的地方,是一個馬蜂紙箱子,他爬了過去,里面滿滿一箱子炸藥,他拿了兩枚,然后迅速轉身離去。
郝全這是第一次做賊,有著昨夜遇鬼的恐懼,他跑到一棵大樹后面躲起來,看那輪錘的石工,好久才放下心來。正在得意之間,突然有一只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郝全嚇得面如土色。
郝全轉頭一看,不是別人,原來是師傅。
“師傅。”
“郝全,這一夜你跑哪兒去啦?可把我急死了,你哪能離開家呢?你曉得鬼**窩里有多少鬼?你這一跑萬一讓鬼抓去怎么辦?”
“鬼不敢抓我,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其實郝全渾身上下已沒塊完整的衣裳,臉上身上都是血跡,他已經狼狽到極點。
郝全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來學徒,一個徒弟落魄至此,師傅看了肯定會不高興的。他一路賠著小心,生怕師傅怪罪,可顯然師傅沒有怪罪的意思。
“也好,早晚你要經歷這一夜,過了這一夜,你就是咱鬼**窩里的人了。咱鬼**窩里雖然鬼多孽氣重,但也多山珍物產,住久了你就舍不得離去的,再有,做木匠最缺的是好木頭,咱云條山什么樣的好木頭找不到?”
郝全關心的不是這個,他突然問:“師傅,載芳找到了嗎?”
師傅并不作答,繼續著他的話題。
“山下就有一條銀彩溪,好幾里的長,那水冬暖夏涼,就是用它泡松樹葉子,你也能喝出香甜味來。”
“師傅,咱寂靜嶺可真大,我真替載芳擔心。”
“滿山都是山雞,一只山雞就能燒出一鍋的肉,可那些山雞飛起來,都是成雙成對的,舉起槍來就是舍不得打它們,郝全,你一定看過那些成雙成對的山雞。”
“師傅,載芳找到了嗎?”
“嘿,還能找不到。”師傅臉上好像挨了一巴掌一樣,顯得十分地難看。
“是不是在鬼**窩找到的?”
話一出口,郝全就覺得失言
“你去過鬼**窩了?”師傅問。
“沒……沒有。”
“那個死丫頭,真不聽話。”
他們默默地回到家。